1
春节假放完复工后,行里第一大新闻便是王希怀孕了。
同事们个个惊奇,本行第一大美女何时结的婚我们竟不知道。
王希乐呵呵地给大家派发喜糖,说结婚证是早就领过了,酒宴就不摆了,给大家省下红包钱。她又说已经递了辞职信,再上一个月班就走了,打算去澳洲定居、生孩子。
同事们纷纷道贺,心里却难免有点羡慕和嫉妒。漂亮女人到底还是占优,轻轻松松一嫁人,出了国,移了民,从此免于劳役,只需做某人太太,张罗张罗厨房、花园、泳池,多惬意,多幸福。
但明淑悄悄告诉薇薇,王希她老公快六十了,比她爸年龄还大。
薇薇好奇,说你怎么知道?
明淑说,他老公在我这里购汇、做转账啊。
明淑又说,还有呢,他俩的结婚证是在什么大洋洲的岛国开的。那个岛国的名字稀奇古怪,记都记不住,大概也只有看奥运会开幕式的时候才能听到,这里头可就蹊跷了。
薇薇听了不作声。猜也猜得到,这所谓的老公恐怕另有家室,故携王希去境外作此灰色勾当。这种事情现在越来越多了,这样的“结婚”并无法律效力,仅如扮家家一般,聊以安慰女方。
明淑忍不住叹道:“这社会真奇了怪了,就是有那么多老男人,有了点钱就要找年轻漂亮的姑娘睡觉。更奇怪的是,还真有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愿意让老男人睡。”
明淑说得兴起,一时忘记好友也曾经在她批判之列。
薇薇并不介意,只淡然一笑。如今社会,法律严明,一夫一妻受保护,但雄性动物欲征服更多异性的本能万古不变。
他们追逐名利权势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征服更多美人,变相地延续一夫多妻的旧制度罢了。
并且,就算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或许仍有不少女人会觉得,做一只金钱和权势羽翼下的宠猫也没什么不好。
薇薇觉得王希有点像多年前的自己,但又不是,王希比她精明许多,对自己要的东西早就心里有数,而不是随波逐流。
再是心里揣测、嫉妒,同事们嘴上发出的都是艳羡之声:“希希真幸福呀,去澳洲做少奶奶喽。”
王希笑着答:“什么少奶奶呀,生完孩子还不得再出来找工作?”
有人建议:“那就别辞职了,混着呗,反正还有产假。”
另有人说:“产假无非值四个月的薪水。大着个肚子还天天上班,多受罪呀,希希有老公养,哪里在乎这点钱。”
又一个说:“是啊,有钱谁愿意朝九晚五坐办公室?现在不流行慢生活吗?种树、养花、品美酒、读古书,所谓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众人一片啧啧声,都是无比眼红的样子。
的确,女孩子还求些什么?房子、车子、名包、旅游、出国、不用工作,转换国籍,一步跨入另一个阶层的生活。
如此,才在同性眼里显得有面子。
像王希这般眼光高、志气高,自身条件又很好的女人,最终通过一个男人获得财富、国籍,以及稳定的后半生,也在情理之中吧。
薇薇想,一切没有对错,这纯粹是个人选择。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求仁得仁,便可以满足,但愿王希会觉得幸福。
2
开春后,一些新人陆续被招进银行。时光匆匆,转眼间,薇薇和明淑入行工作已有五年,现在她们都是这里的老员工了。
三月,两人分别获得晋升机会。明淑升任结算部会计主管,薇薇则将被调往市分行担任行政主管。
工作五年,终于小有成就,薇薇自感欣慰。
想当初,多少人劝她做销售,有提成,学得到东西,还能认识更多的人。可她坚持做行政,拿固定工资。后来又有人不停地劝她,薇薇,转Sales吧,学一点理财吧,总不见得一辈子做管家,在那些客户经理的眼中,行政就跟管家,或者说得更直白一点,老佣人一样,是极没出息、极没前途的工种。薇薇听了总是笑笑,继续埋头做苦工。
倒不是她不想学理财,她只是不喜欢竞争。从小,一切带有竞争性的游戏都让她反感。销售就是竞争。一间银行里,每个销售人员都是彼此的敌人,当第一名的办法就是把别人统统踩下去。
薇薇宁可安分守己,出一份苦力,少拿一点钱。时间总是会给人回报的,五年过去,她也熬出头了。
同事们纷纷祝贺。在他们眼中,如今的薇薇是世俗价值观中的成功代表。
想想,一个女子,长得漂亮,在二十八岁的年纪,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一个不低的职位、一个高大英俊又有前途的老公、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她还缺什么?薇薇自觉很满足。
诚然,生活也不是特别富有。供着房贷,抚养一个孩子,还需赡养老人,但两份薪水,用以简单生活,足矣。
这天下午,正是业务最繁忙的时分,一个中年女子走进了银行。
起先有人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气焰与别人不同。她个子不高,身板和脖子却挺得直直的,下巴颏气势凌人地扬着。她一路走进来,一双细高跟鞋嘀嗒嘀嗒敲着大理石地面,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谁也看不见,目空一切地往里直闯。此人明显不是来办业务的。
正在大厅里等候办事的一些顾客暗自打量她,心想哪里来的一个女魔头,不是行长的领导就是行长的老婆。
果然,女魔头逮住大堂经理便问:“你们行长办公室在哪里?”
如此傲慢的声音,几乎有点凶悍。行里所有的员工都抬起了头,包括正在与一个理财经理核实该月产品销售数目的薇薇。
这抬头一看不得了,薇薇完全被吓住了。问话的女魔头不是别人,竟是陆正隆的妻子。
虽然只见过一面,薇薇却清楚地记得她。
陆正隆的妻子显然也认出了薇薇,很有意味地盯了她一眼。这一眼透着寒光与明显的敌意,薇薇的脊背一阵发冷。
大堂经理是个入行不久的年轻姑娘,一时被女魔头高傲凌厉的眼神和强大的气场给吓住了,慌乱中给她指了行长室的方向,都忘了不是什么人来找行长都能直接请进去的。
同事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这女人谁啊?”
“是廖行的老婆吧?”
“不是不是,廖行的老婆哪有这么时髦?没看到吗,人家手上提的是爱马仕。”
“那会是谁?”
“应该是客户。”
“白金卡的吧?”
“估计钻石卡的,上月买基金亏了,来闹呢。”
于是大家互相问:“谁的客户?谁的客户?”
几个客户经理都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客户?”
“谁得罪了客户?”
一片窃窃私语继续。
只有薇薇低下了头,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真想现在就逃跑,但又不敢。人家是来找她的,她哪里逃得掉。
行长室的门从里面关上了。但陆正隆的妻子故意提高了声线,隔着一道金属门,她的话还是传出来让每个人都听到了。
她倾诉着自己的家事,说自己二十年前就认识丈夫,陪他打拼,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汗,艰难地撑起一个家,生了两个孩子,还要辅佐丈夫的生意。现在好不容易生活安定富足了,能享几年福了,却被年轻女子插足家庭,偷取胜利的果实。而这个偷别人丈夫的女子不是别人,就是你们银行的员工——苏薇薇。
同事们都听到了,都不作声,也不朝薇薇看,一个个只在心里暗叹,看不出来哦,苏薇薇这么单纯、文弱的姑娘也会蹚这种浑水。
他们又叹,这名贵妇人,一身名牌,有大款丈夫,有两个女儿,住着别墅,有佣人,有司机,在外人看来日子好过得不得了,谁知背后竟有这种伤心事。看来,男人有点钱果然是要作怪的,而幸福这事,有时真的和钱多钱少不成正比。
廖行长是个只求自保的老好人,不愿多事,所以只礼貌而客气地敷衍这位愤怒的太太,说,我们会向员工调查情况的,如属实一定进行教育,并按规定进行处罚。这样的话等于是空话,没有任何实际作用。可他能说什么呢?总不见得说,我们立即开除苏薇薇。
陆正隆的妻子被行长这副不痛不痒、置身事外的姿态给惹火了,干脆走出行长室,站到银行大厅,当着众人,指着薇薇的鼻子就开始骂,骂她偷人,骂她为金钱出卖肉体,骂她生私生子还找个无辜的男人结婚垫背。
整个大厅的员工和客户都惊呆了,齐刷刷看向这边。现场一片安静,只有陆正隆的妻子一人怒骂的声音。
在这诡异的安静中,许多人暗暗兴奋着。这样的好戏可不是天天有得看,所以一时无人出来劝阻。
这静静的观摩助长了主角的表演欲。陆正隆的妻子越骂越来劲,声音越来越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给你买过房子买过车子,是不是?去香港买过三十万元的钻戒,是不是?告诉你,他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分钱我都知道!他是我丈夫,他花在你身上的每一分钱都有我一半!”
这些话听上去句句在理,在场的观众们开始同情这位原配。
薇薇几乎快哭了。大件的东西她早就还掉了,衣服皮包什么的要是能还她也想还。离开陆正隆的时候,她几乎什么都没带走,除了肚子里那个孩子。但此刻,她根本无心也无力去反驳那些指控。她只是震惊,并且害怕,她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幕在她生命中出现。
和陆正隆好的时候,她只是单纯地爱他、仰慕他。她从没想过要去破坏他的家庭,要他离婚,要他冷落他的妻子,或者主动索讨物质上的赠予。是的,她讨厌竞争,如果要她去竞争一个男人,或者一笔财富,她宁可放弃。她所做的,只是出于一颗赤诚之心,去爱他,去陪伴他,去和他分享快乐的时光。一切都在暗中,默默的。
所以她从不认为那是一种宣战,从没觉得陆正隆的妻子会是她的敌人,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这样两人当面对峙。
而现在,她和陆正隆已分手这么久,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的妻子竟然还会找上门来。她完全没有防备,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间只本能地反应,低声哀求她,有事私下商量,不要在此喧哗。
薇薇毕竟还是老实,缺乏社会经验,不知此时当众否认对她最为有利。她傻傻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陆正隆妻子说什么,她都不反驳,只是默认,并低姿态地乞求、示弱。
如此一来,陆正隆的妻子更是气焰高涨,提高了音量说道:“现在知道羞耻了?要私下商量了?早干吗去了?偷偷摸摸四年,怎么不知道羞耻?跟我丈夫上床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羞耻?”
陆正隆的妻子和那天薇薇在歌剧院外遇到的简直判若两人,原来愤怒可以让一个人彻底丢掉风度和涵养。
她声情并茂,将指控一轮轮升级,一边说一边向围观的人群左右看看,像是要大家给她评理:“你们说说看,这种女人要不要脸?哦,为了几张饭票,为了肉体的快活,道德不要了,人伦也不要了,这跟禽兽有什么区别?禽兽还知道羞耻呢,做那事还知道躲着人呢。”
在那么多目光的聚焦下,薇薇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快支撑不住了。但她仍不愿撒谎否认,或者奋起反击,只是咬紧嘴唇忍耐着,然后说:“我和他早就结束了,房子和车我也都还了,您现在还想怎样?”
“想怎样?很简单。我要带你的孩子去做亲子鉴定,证明孩子是陆正隆的,我需要证据向法庭证明陆正隆事实重婚。”
薇薇震惊地看着陆正隆的妻子,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这个女人要和陆正隆离婚,并且要他所有的财产。而这个女人的砝码,竟是她薇薇的孩子。不,薇薇本能地反应,她绝不能让她的孩子卷入这些事。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走进银行。来者身形高大,西服革履,竟是东学,看样子是从公司直接赶来,薇薇犹如见到救星。
明淑悄悄对薇薇使了个眼色,是她给东学打了求救电话。女人毕竟最了解女人,明淑知道薇薇此时最需要谁。
东学瞬间看清在场形势,拨开人群走过去,挡在薇薇身前,对陆正隆的妻子说:“是陆太太吗,好久不见。”
东学的到来让陆正隆的妻子有些意外。小伙子态度坦然、大方,语调冷静、沉着,更是让她暗暗吃惊并佩服。但显然,小伙子是来救他的小妻子的。所谓敌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敌人,陆正隆的妻子立刻将矛头对准东学,冷笑一声,道:“你来得正好,小伙子,我正有事想不通要问你呢。你是十三点吗?是二百五吗?娶个破鞋,还替别的男人养孩子,你干这些蠢事儿你妈知道吗?”
几句话充满攻击性和侮辱性,但东学克制着,依旧用冷静的语气说:“陆太太,注意你自己的身份,这里是银行,请勿放肆。”
“哟,呵,小毛孩子教育起我来了?先教育教育你自己老婆吧。话说我有什么身份?我老公都上了别人的床了,我还谈什么身份?”陆正隆的妻子说着毒毒地瞟一眼薇薇,“也不知有些女人耍的什么阴招,用的什么功夫,把一个个男人迷得魂也没了,迷完了老的又去迷小的,不是狐狸精是什么?”她又转向东学,“小伙子,看着你一表人才,也是个有为青年,为什么不好好找个正经姑娘结婚生子?这种给人玩剩的货你也娶,还真能忍啊。”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狠毒。
薇薇已完全垮了,站在哪里,浑身发抖。
东学强作镇定,扶住薇薇,对陆正隆的妻子说:“你和丈夫有矛盾,回家找你丈夫去吵。不要口不择言,污蔑旁人。”
陆正隆妻子故作失笑状:“污蔑?那你敢不敢把孩子带出来做亲子鉴定?那个孩子要不是陆正隆的,我给你磕一百个头。”
听到孩子二字,薇薇立刻想要反击,东学用力捏一捏她的手,让她冷静,不要冲动,也不要说话。
王希这时走过来,拿出银行的官话对陆正隆妻子说:“这位女士,请问您还需要办理什么业务?如没有需要办理的业务,请您尽快离开,不要影响我行的正常营业。”王希语调轻松,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朝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一向擅长这些,如今又是要离职的人,有这么精彩的一出戏,何妨大显身手,仗义一把。
陆正隆妻子没想到对方竟有这么多帮手,她被王希笑里藏刀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冷哼一声,说:“还营业,你们这种银行,招的都是些什么员工,什么下三滥的货色,好好的女人不要做,偏要做妓女,睡别人家老公,图别人家几张钱。这么脏透了烂透了的货,穿上制服就是所谓的高级白领了?还营业?营的哪门子业?简直贻笑大方。”
王希变了脸色:“请您马上离开,否则我们报警了。”
“报警?你报呀。最好把全市的警察都叫来,看看你们这些八零后九零后都是些什么东西。生活糜烂,虚荣腐朽,整天想不劳而获。”陆正隆妻子急怒攻心,已完全失了风度,将一行年轻人悉数打击。
此时,其他行内员工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出面劝阻,以防事态继续扩大。王希则叫来银行保安轰人。
陆正隆妻子迫于形势只得离去,临走又朝着薇薇喊一声:“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你给我等着,小婊子!”
看似是被赶走,其实她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目的和效果。薇薇在银行的声誉算是毁了,工作兴许也难保,还牵连东学颜面扫地。
王希冲着那个背影低声咒骂一句:“泼妇!”然后转过来劝薇薇,“别理这种泼妇,她以为自己演电视剧呢,还挎着爱马仕到银行来骂街,简直弱爆了。”
薇薇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怔怔地发呆,魂魄都散光了。
东学向王希匆匆道了声谢,搂紧薇薇,带她离开银行。
到了车上坐下,薇薇仍脸色苍白,手脚冰凉,说不出话来。陆正隆妻子骂她的那些话一句句地回响在她耳边。她这时倒也不觉得气,只觉得震惊,过了许久也无法平静下来。
东学握住薇薇的手。东学的手温暖干燥,十分有力。慢慢地,薇薇感到自己恢复知觉。
东学问她:“心里好受一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