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看着昏昏欲睡的丈夫,说:“医生说我应该带你感受最痛苦的事情,痛苦是人记忆最深刻的东西,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痛苦,是记忆自然形成的东西。”
“是吗?我们俩也经历了不少事吧,要不你说说?”
“我不想说。”
“说说吧,你不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没关系,你自己会慢慢想起来的。”沈欣的眼睛冷冷的,她的话好像既温暖又冰冷。
郭睿不再问,“我现在很着急,感觉是你的拖累了。”
沈欣很吃惊地望着丈夫,“你怎么能这样想?”
“我只能这样想,一个大活人天天躺着,有什么用?”
“……那你就想想我们闹离婚是个什么情况。”
“闹离婚?”
“是啊,我们近一年常常吵架闹离婚。”
郭睿听得有点不舒服,如果是这样,那么闹离婚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妻子呢?
“是你吵着离婚还是我?”
沈欣摇摇头,“有时候是你,有时候是我。”
郭睿一听,想着,这就是说两个人都有错,自己可能是和张晶有暧昧,那么妻子呢?自己为什么要和妻子离婚呢?难不成妻子也和别的人搞什么暧昧不成?
郭睿忽然不知道怎么问这个问题,好像特别突兀又很伤人。
“你和我都闹过离婚,如果是你闹,我能理解,那我为什么要闹离婚呢?”
“你问我?”
“那我还能问谁?我自己又不记得。”
“你总是怀疑我,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对你还和以前一样好,但是你不一样了,你常常神经兮兮的,一根头发都拿来问我是谁的,到最后其实是我的头发。”
郭睿听了依然是不舒服,他不问了,又因为一股很大的倦意袭来,他整个人实在的困得不行,好像被打了麻药似的。
沈欣看丈夫呼吸越来越均匀,也就收了收拾东西,离开了。
她走出病房,也才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那一束百合花非常刺眼,她带出来了,如此芳香的东西却令她恶心,直接放在医院的垃圾箱上头,哪个扫地的阿姨喜欢就拿去。
已经非常累,外面天是黑的,冬天的黑夜是如此让人恐惧。
她找了一辆的士,打的回家。
这段时间钱用的很快,虽然丈夫有社保,也不能抵多大用处,加上总是两边跑,沈欣疲惫不堪。
孩子放在母亲那边,还算安妥,要是没有父母的帮忙,真不知道累成什么鬼样。
这一夜郭睿噩梦不断,但是又无法醒来,一直到第二天五点多。
醒来的时候,浑身是汗,他想去小便,因为病房有空调,所以也不算很冷,不过到了洗手间就有些冷了,因为洗手间有一个窗户,没有完全关闭。
他把手放到窗户外头吹吹冷风,一伸出去就缩了回来,实在是刺骨。
精神一下子清醒了,五点的天空还是黑的,不过可以看见外面寒风中摇曳的树枝,鬼一样恍惚,他有点怕了,身上的汗也冷了,赶忙爬回被窝,其他的病友都安安静静睡觉,打呼的打呼。
回想梦境,他和妻子吵架闹得很凶,最后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块石头,要去砸一个叫做曾雄的人。
他好像对这个人很熟悉,好像感觉对方是个好人,可是又非常愤恨他。
郭睿心中一紧,曾雄?那个漂亮女孩子是曾小敏……
他想起来了。
好像就是因为昨晚上一夜的噩梦,一夜关于自己和妻子又张晶又曾雄,四个人扭曲一气的样子,结束了一个梦,马上又来一个梦,还是四个人。
看一看手机,五点四十,郭睿披了羽绒服首先打开了自己的校长邮箱,里面有很多很多邮件……一看自己最起码有半个月完全没有上班。
可是自己为什么没有上班呢?为什么会住院?
他想不起来,但是他回到了二零一四年。
有点急不可耐,因为他想出院,想起妻子和曾雄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郭睿再一次恼怒起来。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为了帮助自己回忆,妻子自己说了个离婚的由头。
郭睿自认为是个稳定的人,不会动不动就提出离婚的,况且孩子这么小,自己一个做老师的,难不成要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就成为单亲家庭。
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才发现有不少人的消息。
最多的是曾小敏。
“你到底怎么了,我看你全身上下都好好的,你怎么了?为什么住院?”
“最近我的英语越来越差了,都是因为换了老师,你当了校长,以后是不是见到我也不理睬我了?”
“我知道你其实不爱你老婆。”
“你瘦了很多。”
“跟你说一个笑话吧!
我说:大师为什么我哥们都结婚了,而我还单身?
大师转身看了我一眼,不经意露出了微笑,似乎已经对我有了定论。
我说:大师方才一笑,有何玄机?
大师:不,只是施主五官奇异非常。
我:奇异?
大师看我不明白,摇摇头说:其丑无比!”
“郭老师,我以后毕业了也想考师范学院,也做英语老师好不好?”
“希望各路天神娘娘保佑你早点康复!爱你!”
接着是一张她穿着睡衣的自拍,谈不上妩媚,但是她的确太瘦,锁骨可以塞一个鸡蛋的样子,粉色的棉睡衣,长头发,在床上玩的自拍。
她笑的那么纯情,又那么小清新,郭睿看了只呵呵笑。
他心里喜欢这个女生,不过如果这些东西被妻子发现是不得了的,他只能回复一句:好好学习,不要存杂念,有些事情等你毕业再说吧,你还是年龄太小,年轻不懂事。
郭睿笑了笑,把她的照片存在手机很隐秘的文件夹。
然后再看,还有张晶的,问他好了没,还问他现在有没有和沈欣离婚的想法,还说了很多她家里的事情,生意如何好,她想出去旅游找不到人如何如何。
再往下看是赵帆,说的都是学校的事情,才想起来有两个文件还在自己这里没有还给她,两份合同,都是关于学校新的小卖部,食堂还有校外租房的一些承包。
这个郭睿想跟妻子讨论,也想问问母亲看看有没有亲戚需要的,这样也算出息了,帮人帮自己。
可是天还没亮,他一一回复了微信上面的很多东西。
到了七点多,他首先给母亲通了电话,可是母亲不接,这是很怪的,母亲每天六点就会醒来,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郭睿有点担心,又打了一个,首先给母亲报平安,她接了电话。
“喂?”
郭睿听出母亲的声音嘶哑,问:“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怎样?”
“我好了,都想起来了,没事了,你呢,还躺在医院?”
“没有,我在庙里,偷偷跑出来的,你不要告诉别人。”
“哦。”
“小睿,你都不问我关于你爸爸的事吗?你就这么冷漠吗?”
“什么爸爸?”
“无泪,无泪为了救我们,死了。啊……呜呜呜……”
“无泪?”
“我也不知道,反正庙里的人说他不见了,几天几夜没回来,昨晚上我睡觉,你爸爸报梦,说他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世界,说现在很好,让我天天念阿弥陀佛,不要想报仇了,不然下一世做不得人很可怜,让我去庙里三皈依,说让我放下什么贪嗔痴慢,好好地做一回人。他说了很多佛的话,又叽里咕噜念经,也没交代怎么死的,也没怪哪个,反正就笑眯眯地说等我去。”
郭睿听了有点毛骨悚然,“妈,你是不是中了邪?”
“没有,我在庙里,以后我吃斋念佛,都是我的过错,我不报仇了,你也不要报仇,以后我就住在庙里,你也不要管我了。阿弥陀佛。”
“妈?”
“儿子,还有一件事,我以前从来没说过,关于你妹妹。”
“恩?”
“她不是我们亲生的,年龄也不是身份证上的,实际要比你小七岁。”
“什么?”
“那她是你们抱养回来的?”
“也不是,你以后就知道了,我们对不起她,如果说哪一天她怪起我们,你就说来庙里找我,我对不起她,为了你上学牺牲了这个姑娘。”
说完母亲挂了电话。
郭睿听到母亲说不要报仇,其实他没想过要报仇,作为自己,他没什么仇人,他眼前唯一的疑问只是妻子,妻子和曾雄有不正当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几天时不时的就是浑身燥热,在空调房呆不住,只能去外面冷风吹一吹这样自己还能保持冷静一点。
这一天,郭睿中午回病床的时候妻子已经在等了。
她今天穿了大红色的羽绒服,化了妆,整个人花枝招展的,现在郭睿对妻子已经没了二十七岁的感觉,只有三十四岁的审视。
一个人只有在特定的年龄才会用一种美的、宽容的眼光看待一切,过了那个年龄,失去了那个情节,似乎对于一切都只用功用性作用来划分了。
“今天穿这么美干嘛?”他问妻子。
沈欣笑笑,“没什么啊,有时候心情好,起得早就会化妆,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想起来没有?”
“很想知道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郭睿的脸十分沉静,也很冷,这无形中给了沈欣压力,郭睿并不自知。
“哦,看来你都想起来了。”
“你和曾雄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你这话问的,你想起来的就是这个?”
“你回答我,正面的。”
“没什么关系,他是我们公司的客户,也只是见过,打交道并不多,我还不知道他认不认识我。”
“以前他不是送女儿到我们家来辅导功课吗?那时候你应该也认识他了,又不是很久的事情,为什么你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我哪装了?曾雄虽然是我们公司的客户,但又不是我专门跟的,是别人跟进的呀,本来就不是很熟,难道我要跟我们公司每个大客户大老板都很熟悉才对吗?我也只是一个很小的编辑,我不是专门管业务的,我是认识他,但是他不认识我呀!”
“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郭睿想说出自己曾在窃听器里听到的话,可是又怕妻子感觉到了,万一家里“大清扫”,就什么也没了。
“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你已经对我没感觉了,因为我和张晶的那件事,所以用这种行为报复我?”
沈欣摇摇头,冷冷看着丈夫说:“根本没用的事,要说我想报复你,有这样的情绪,但我的报复绝不会是做一件和你一样的事,我也去找个人,那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你?郭睿,我如果要报复你,那就是做个甩手掌柜,永远离开你。”她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
郭睿听了,心里一热。
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是过于捕风捉影,叹叹气,说:“吃饭吧,先。”
两个人饱含心事地吃饭,这顿饭吃得很累,都无话。
办出院手续的时候,郭睿问妻子花了多少钱,她说花了四千多,郭睿心里急心疼,自己实在是没什么钱,住院也还是贵。
出院之后,他回了家,妻子是去上班,郭睿第一件事是回家听听窃听器,看看有没有什么抓的。
虽然妻子那么说,郭睿无法反驳,妻子不承认,也看不出撒谎来。
但他对于妻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有一种感动,总觉得妻子好像真的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还很委屈,委屈地一说就是掉眼泪。
然而过去的那么多事实也是摆在眼前的,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然而回家之后才发现好几个窃听器已经没电了,录下来的都是妻子和孩子的声音,没什么特别,他不免有点失望,又有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