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米莱狄正在冥思苦想着越狱的办法,忽然,她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清教徒的祈祷声。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它马上引起了米莱狄的注意。因为在英国,清教徒很少,而且颇受占多数的基督徒的歧视。
她仔细地听了一阵子,认出了是费尔顿的声音。
“这家伙居然是个虔诚的清教徒!”米莱狄喃喃自语,“真是出人意料。”
她随着这条思路想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得意地笑了一声。
这一夜她睡得特别好——她想到逃狱的妙计了。
第二天,在费尔顿来为她送来早餐的时候,她故意背向着他,用一种轻蔑的口吻说:
“出去吧!你这个基督徒!”
“这……”费尔顿听到她这一句话,抖了下,他看了她一眼,本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她平静地用完了早餐,在费尔顿收拾完东西,正要转身的时候,她说道:“给我带一把小刀来。”
“这是为什么,夫人?”他问。
“你拿来就是了,我要它有用处,”米莱狄装出了一副悲壮的样子说,“反正一把小刀也不能帮助我逃出去,对吗?”
“也好,夫人。”
费尔顿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他刚关上门,就听见米莱狄用一种庄重的声音念起了清教的祷文:
“真主啊,我愿以生命保卫您的尊严,我愿……”
米莱狄以前有个仆人也是清教徒,她经常听见仆人在祷告,自然地会几句。
“难道她也是清教徒?难道她也是我受难的兄弟姐妹?”
费尔顿听了一阵子,在心里不禁升起了一团疑问。他发觉自己对米莱狄的看法有些改变了。
午饭的时候,费尔顿等米莱狄吃完以后,送给她一把小刀,说:
“这是你要的刀子,夫人。”
米莱狄接过刀子,没说话。
“你想用这把刀子干什么,夫人?”
“一个忠诚的清教徒做的事,信基督的人怎么会明白呢?”米莱狄故意冷冰冰地应了他一句。
费尔顿此时真想告诉她,说自己也是一个忠贞不二的清教徒,但话刚到了嘴边。他又忍住了——因为他记起温德勋爵的叮嘱:这是一个狡猾的女人。
但他的好奇心没有因此而止住,他关上门后,从锁孔中偷看牢内的动静。
米莱狄早就料到费尔顿在门外偷看她。
于是,她举起了刀子,叫了一声:“真主啊!我追随你来了!”然后,她对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下去——看上去下手很重,其实刀锋没有进去多少,只是稍稍地流了一点血。
费尔顿急忙冲进去,紧紧地抱住她,想将她扶起来。
然而米莱狄此时像一位贞女似的,推开了费尔顿,说:
“走开!基督徒!不要弄脏我的身子!”
“不,夫人!”费尔顿哽咽着说,“我也是一名清教徒。”
费尔顿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自杀”,但被她“视死如归”、“对主忠心”的气概所感动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夫人?”
“哼!你不配做一个清教徒!”米莱狄说,“一个清教徒怎么会帮助基督徒折磨自己的姐妹呢?”
“因为,因为他们说你犯了罪。”费尔顿对温德勋爵的话渐渐有些怀疑了。
“有罪?难道我坚持一女不嫁二夫的教义,不嫁给那个畜生,这也算有罪?”米莱狄捂着伤口,站起来大声说。
“怎么?夫人,难道有人逼你嫁给他!”
“我告诉你一个故事,我的兄弟,”米莱狄说:“我和我的丈夫温德伯爵结婚后,生活很美满。但是,有一个有钱有势的畜生看中了我的美貌,硬要我改嫁给他。兄弟,你记得吧,我们清教徒是决不应该有第二个丈夫的!”
“是的,你说得对!”费尔顿大声回答。
“我和丈夫很好,而且我有我们清教教规的规定,所以,我严词拒绝了他!”
“你做得对,夫人!”
“但是,但是那个有钱有势的畜生却毒死我丈夫,再逼我就范……”
“啊!这个坏蛋!”费尔顿骂了一句。
“我宁死不屈,就逃到了法国。但是,我丈夫留给我的遗产全在英国,所以,这次我不得不回来。哪知,一下船,就被你带到这里来了!”
“啊……”费尔顿受了这个打击,痛苦地说不出话来,“我做了什么……我居然这样对待我的姐妹!”
“夫人,那个畜生是谁?”他猛地抬头问。
“除了白金汉,还有谁?!”
“是他!”费尔顿叫了起来,“他敢这么对待你!”
“你还是好好地看守我吧!”米莱狄冷冷地说,“不然,温德勋爵会惩罚你的!”
“对了,夫人,勋爵大人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
“哼!他为了讨好白金汉,就出卖了自己的嫂子,把我关起来。等白金汉一来,就把我献给他!”
“啊!畜生!我饶不了他们!”费尔顿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你还是出去吧。”
“不,夫人!我一定要救你出去!”费尔顿大声说,“我以真主的名义对你说:我要救你出去!再杀了那个白金汉!”
晚上六点的时候,米莱狄躺在床上。
再也不用怀疑,费尔顿是被征服了,费尔顿是属于她的了。
想到这儿,她笑了。因为费尔顿从此就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唯一可以得救的工具。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上的玻璃,她从一道闪电的亮光里,认出了费尔顿。
“费尔顿,”她大声说,“你来啦!”
“你的伤口怎么样?”
“有点疼,不过不妨碍我走路。”
“那你等一会儿,等待第一个暗号。”
米莱狄吹熄了灯,又回到了床上。在暴风雨的怒吼中,她听见锉铁窗的声音。
她忍住呼吸,喘着气,熬了一个小时,额上全是汗。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比一年还要更漫长。
费尔顿又敲门了。
“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能带点东西吗?”
“带点金币吧,若你还有的话。”
“有。”
“好极了,为了租一条船,我的积蓄全花光了。”
米莱狄站在一把扶手椅上,从窗口把整个身子伸到窗外,她看见费尔顿正攀在一条绳梯上凌空挂着,下面是深渊。
一种恐怖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害怕极了。
“我就知道你会害怕的。”费尔顿说。
“这没关系,”她说,“我可以闭着眼睛下去。”
“你可信任我?”他问。
“你怎么还问这个!”
“那你把两只手合拢起来,交叉着用手绢缚住然后在手绢上再系一根绳子。”
“你这是做什么?”米莱狄吃惊地问。
“你把胳膊套在我的脖子上,一点儿也别害怕。”
就这样,费尔顿开始慢慢地踏着绳梯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狂风把他们刮得在半空中摇摇摆摆。
费尔顿突然停住了。
“什么事?”她问。
“别说话!”费尔顿说,“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们可别被人发现了!”
沉寂了一会儿,费尔顿才说:
“没有被人发觉,没有什么事了。”
费尔顿继续往下走。
到了绳梯的下半段,他觉得再也没有踏脚的地方了,于是就双手抓稳,挪到最后一级,他仗着手腕的力气任凭身子挂到绳梯下面,碰到地面。
随后,他下了地。他把米莱狄抱在胳膊里,穿过岩石,往下坡走,来到海岸边,吹了一下哨子。
一声同样的信号答复他,五分钟后,他看见一只乘着四个人的小船出现了。
小船用尽全力向岸边靠拢,不过,水不够深,它不能靠岸。
幸而风暴渐渐平息了,但是海面仍旧很不稳定。
“向着单桅帆船划去。”费尔顿说,“赶紧划过去。”
那四个人都动手划船。不过海里风浪太大,划起桨来很费力。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终于可以看见一个黑影在海面上摇摇晃晃。
那就是单桅帆船。
当小船仗着四个人的全力前进的时候,费尔顿先解开了绳子,然后解开了缚住米莱狄那双手的手绢。
“我到了什么地方?”她问。
“你得救了!”费尔顿激动地说。
“得救了!得救了!”她喊道,“对呀!这儿是天,这儿是海!我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谢谢你,费尔顿!”
他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胸口。
小船到了单桅帆船边了。那上面值班的水手向小船打招呼,小船答应他。
“那是什么船?”
“那只船是我替你租的。”他回答。
“它把我送到哪儿去?”
“法国。等下我就下岸去。”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还要去杀掉白金汉——那个敢侮辱你的家伙!”
米莱狄快乐得发抖了。她认为白金汉的死是注定了。
“费尔顿……”她说,“你真是一个伟大的信徒!”
“别说话!”费尔顿说,“我们到了。”
不久,他们到了那条单桅帆船跟前。
费尔顿先爬上梯子,这时水手们把米莱狄抱起,他在甲板上牵着她。
一会儿,他们都到了甲板上。
“船长,”费尔顿说,“这是我和你谈过的那个女客,你必须把她安全地送到法国去。”
“你真是太美丽了,夫人,”船长对米莱狄说:“但愿上帝常常介绍你这样的顾客给我。”
“暂时,”费尔顿说,“你先把我们送到那个小海湾去,你知道我们约好要由你送我们到那儿去。”
船长一面答应着,一面指挥必要的操作。
到早上七点钟光景,单桅帆船在指定的小海湾里下了锚。
在这段时间里,费尔顿把一切都告诉了米莱狄:他怎样租这条船,他怎样回来,他怎样在墙上挂软梯。
米莱狄本想再刺激他一下,叫他快去杀白金汉,但她马上觉得这么做没必要了——因为这个年轻的清教徒早已杀气腾腾了。
事情商量好了。米莱狄先要乘船回到法国。如果费尔顿杀完白金汉后还是自由的,他就到法国的圣衣会女修道院找米莱狄。
就像一个兄弟远行时向他的姐姐告别一样,费尔顿吻着米莱狄的手向她告别。
他全身都显得无比的平静,仅有眼睛里闪着一种不常见的光芒,仿佛是怒火的光芒。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了。他咬紧牙齿,说话时带着急促的音调,显出他的内心很激动。
他走上那条渡上岸的小船的时候,一直偏着脸去望米莱狄。
她站在甲板上目送着他走。
费尔顿上了岸,向米莱狄最后打了一个招呼,就毅然向市区走去。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掉白金汉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