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十五岁时就成了我们这个地方令人瞩目的皇后:她傲慢任性,但又超乎寻常的忠诚可靠。希克厉在她心中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而条件优越的林顿却发现自己很难唤起她同样热烈的情感。
凯瑟琳虽然生机勃勃,富于野性,但是和林顿兄妹在一起时从来都表现得温柔文静。她清楚地认识到,在受到彬彬有礼的接待时,粗鲁的行为是羞耻的。这样就导致了她的双重性格。
于是老先生和夫人被她文雅的举止欺骗了,逐渐喜欢上了她。她赢得了伊莎贝拉的倾慕,占据了她哥哥的心灵。
一天下午,辛德雷先生出门去了。希克厉就乘机休息一天。那时他已步入十六岁,受到的那点早期教育早已被抛到脑后,小时候在恩肖老先生的宠爱下培养的那种优越感也不翼而飞。
他长期拼搏,要在学习上与凯瑟琳攀比,但当他发现自己势必要坠入原来的水平以下时,他只好带着遗憾放弃,而且是彻底地放弃。尔后他的思想又影响到了他的行为。他行走时无精打采,整天不说不笑,郁郁寡欢,甚至以激起别人对他的反感为快乐。
每当他干完自己的事后,凯瑟琳还是他忠实的伙伴。那天他回家来找她。我当时正帮着她整理衣服。她原以为整个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所以通知埃德加·林顿,告诉他哥哥不在,示意他前来。
“你穿那件绸衣服干嘛?”希克厉突然回来,并且奇怪地问,“没人来拜访吧?”
“我还不知道呢,”凯瑟琳尴尬地回答说,“你现在应该在地里干活呀,希克厉。”
“辛德雷难得给我们一个机会,”他说,“今天我不干活了,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他急切地朝炉子边靠近。凯瑟琳则犹豫了片刻。
“伊莎贝拉和埃德加说过今天下午要来,”一阵沉默之后她终于告诉他,“现在下雨了,他们多半不会来了,但也有可能来。”
“就叫埃伦说你出去了,凯瑟琳,”他固执地接着说,“不要为你那些可怜而又愚蠢的朋友们而把我拒之门外。”
“难道我得时时刻刻都陪着你吗?”她突然愤怒地问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还是个小孩子,还不会说话呢,你说过什么让我开心的话吗?”
“你从来没嫌过我说话太少,也没有不喜欢我陪伴你呀,凯瑟琳!”希克厉申辩着,神情一下子沮丧起来。
“当一个人一无所知,什么也不会说时,他就不配做伴。”她竟然发出这样的抱怨。
她的伙伴只好站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再表达自己的意思,门外的石板路上就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年轻的林顿只轻轻敲了一下门就径自进来了,他的头发光亮,脸色红扑扑的,显得特别高兴。凯瑟琳在她的两个朋友一个出门一个进门的瞬间,注意到了他们不同的神情。
“我没来得太早吧?”埃德加说着,瞥了我一眼。
“不早,”凯瑟琳回答着转向我,“你在这里干嘛呀,内莉?”
“干活呢,小姐。”我遮掩道。(辛德雷先生吩咐我,林顿少爷私自来访时让我在场盯着点。)谁知她走到我身后,轻声而果断地耳语说:“丢下你的工作走开吧!”
“主人不在家,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故意嚷嚷,“他最讨厌我在他回家后收拾房间。
我想埃德加先生也一定不介意吧!”
她着急了,便用不让埃德加看清楚的方式一个劲地拽我手里的抹布,使劲拧我的胳膊。她把我掐得痛极了,我也想杀杀她的虚荣心,就从我跪着的地方站起来,故意尖声地喊:
“哎哟,小姐,你这把戏太卑鄙了。你没有权利掐我呀。”
“谁掐你啦?你这个谎话篓子!”她否认着,指头却又准备重复那一动作,她的耳朵都气红了。
“那么,这是怎么啦?”我亮出了胳膊上的伤痕。
她急得直跺脚接着在那种内心潜在的劣性的驱使下,狠狠掴了我一巴掌,打得我两眼泪水汪汪。
“凯瑟琳!凯瑟琳!”埃德加竟也急得直喊。她撒谎和暴虐的双重错误使他感到很伤心。
小哈里顿处处都跟随着我,当时就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也边哭边叫:“凯瑟琳姑姑大坏蛋。”这一叫惹得她把一肚子怒气都转嫁到孩子身上。她抓住孩子的两个肩膀,直摇得他脸都发青了。埃德加毫不犹豫地去扳她的手,很快就扳脱了一只。不料另一只手却重重地打在惊恐未定的埃德加的耳朵上。看得出这记耳光也绝不是开玩笑。
受了侮辱的来客愤然走回他放帽子的地方,脸色苍白,嘴唇发抖。
“你要到哪儿去?”凯瑟琳走向前去堵住门口,质问道。
“你打了我,还想让我留下吗?”
凯瑟琳这才不吭气了。
“你使我恐惧,我也为你害臊。”他冷冷地接着说,“我不会再来啦。”
凯瑟琳泪流满面。
“你欺骗了我。”他指责说。
“得啦,要走就走吧!滚吧!我现在要哭了——我要哭出一场病来。”
她立即跪倒在一把椅子旁。
埃德加走出门去,然而一到院子里他的决心就烟消云散了。他又踌躇着走到窗前往里望着。
他不忍心走开,就像一只猫舍不得一只咬得半死的老鼠或者一只吃了一半的小鸟一样。他终于转过身,急匆匆钻进房内,随手关上了门。
后来,当我看见恩肖喝得酩酊大醉回家来时,急忙去通知他们,发现那场争吵反倒使他们更加近乎,帮他们撕掉了友谊的伪装,他们便公开承认是情人了。
我正把哈里顿放在腿上哄他玩,凯瑟琳从门口探着头,悄声问道:
“就你一个人吗,内莉?”
“是的,小姐。”
“希克厉在哪儿?”
“在马厩里干活呢。”
他没有声言我说错了,或许他正睡得糊里糊涂的。
接着是一阵沉静,凯瑟琳的脸上滚下一颗泪珠。
“啊!”她终于有点兀然地叹道,“我多么不幸呀!”
“太遗憾了。”我回敬她,“你可够难伺候的:有那么多朋友捧着,而且又无忧无虑,还不满足。”
“内莉,你为我保个密好吗?”她又进来跪在我身旁,那副模样变得特别动人,“我想知道该怎么办。今天埃德加·林顿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他。你快说,我做得对不对?”
“你爱他吗?”
“那有什么办法呢?当然爱啦。”
“你为什么爱他呢,凯瑟琳小姐?”
“好吧,因为他长得帅,和他在一起我就高兴。”
“就这样的理由吗?”
“还有,他很有钱,我想成为这一带最了不起的女人。”
“那么,你为何又不幸呢?你哥哥很满意这门亲事。我想那老先生和太太也不至于反对的。
你将脱离一个乌七八糟、整日不得安宁的家庭,进入一个富足的上流人家。你说难在什么地方呢?会有什么不幸呢?”
“难在这儿——这儿呀,”凯瑟琳说着,一手指着她的脑门儿,一手捶着胸膛,“就是灵魂存在的那些地方。在我的灵魂和心中,我却知道我这样做是错的。”
她坐到我身边,脸上忧伤的阴云越积越浓,手也在颤抖。“我本来没有同埃德加·林顿结婚的渴望,要不是我那狠毒的哥哥把希克厉整到这种低下的地步,这种事我连想都不会想。可现在,我如果同希克厉结婚就会降低我的身份,所以他永远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爱他——那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帅,内莉,而是因为他,我才是真正的我。”
她还在哀哀诉说着,我就听见一阵轻轻的动作声。我扭头看见希克厉从长椅后面站起来,悄悄溜出去了。他一直在偷听,大概是他听到凯瑟琳说和他结婚就会降低她的身份时,就再也坐不住了。
我立即劝我的伙伴小声点儿。
“怎么啦?”她问道,紧张不安地环顾四周。
“约瑟夫来了,”我说,“我想希克厉这会儿也在这附近。”
“哦,他不可能在这儿偷听我说话的!”她可怜兮兮,内心十分痛苦地说,“把哈里顿给我,你去做饭吧,我今天和你一块儿吃。我要欺骗一下这不安的良心,欺骗自己相信希克厉不知道我的感情。他不知道,是吗?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吧?”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会不知道,他应该和你一样清楚,”我回答说,“如果他选择了你,那定然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不幸了!你一成为林顿太太,他就意味着失去朋友,失去爱情,失去一切!你没有想过他将如何忍受分离之苦,如何忍受那形影相吊的孤苦生活吧?”
“形影相吊!我们分开!不!只要我活着,休想让我们分开;埃德加必须消除对他的反感。内莉,你就未曾想过,如果我和希克厉结婚,我们都将沦为乞丐吗?但我如果嫁给埃德加,我就能帮希克厉在生活上崛起,使他摆脱我兄长的魔掌。”
“利用你丈夫手中的钱吗?你竟然用这种理由来解释你嫁给小林顿为妻的动机,那就太不合情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