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聆听感悟大师经典-欧阳修名篇名句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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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记

曩者天子宴从臣于群玉,而赐以飞白,余幸得与赐焉。予穷于世久矣。少不悦于时人,流离窜斥,十有余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盖以遭时清明,天子向学,乐育天下之材而不遗一介之贱,使得与群贤并游于儒学之馆。而天下无事,岁时丰登,民物安乐,天子优游清闲,不迩声色,方与群臣从容于翰墨之娱。而余于斯时,窃获此赐,非惟一介之臣之荣遇,亦朝廷一时之盛事也。

——《仁宗御飞白记》

夫老与佛之学,皆行于世久矣。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于世。二家之说,皆见斥于吾儒,宜其合势并力以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

——《御书阁记》

盖士方穷时,困阨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相州昼锦堂记》

予乃为之言曰: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娱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有美堂记》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僭窃于乱世。

——《有美堂记》

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悽怆。独钱塘自五代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习俗工巧,邑屋华丽,盖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有美堂记》

予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在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也。

——《岘山亭记》

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风土。地既瘠枯,民给生不舒愉,虽丰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尝有树林池沼之乐,以为岁时休暇之嬉。独城南李氏为著姓,家多藏书,训子孙以学。予为童子,与李氏诸儿戏其家,见李氏方治东园,佳木美草,——手植,周视封树,日日去来园间甚勤。李氏寿终,公佐嗣家,又构亭其间,益修先人之所为。予亦壮,不复至其家,已而去客汉沔,游京师,久而乃归,复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寻童子时所见,则树之孽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丛,荄之甲者今果矣。问其游儿,则有子,如予童子之岁矣。相与逆数昔时,则于今七闰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叹嗟徘徊不能去。

——《李秀才东园亭记》

是岁秋,予贬夷陵,过泗上,于是知张侯之善为政也。昔周单子聘楚而过陈,见其道秽而川泽不陂梁,客至不授馆,羁旅无所寓,遂知其必亡。盖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为政之法,而《周官》尤谨著之,以为御备。今张侯之作也,先民之备灾而及于宾客往来,然后思自休焉,故曰善为政也。

——《泗州先春亭记》

又曰:“真,天下之冲也,四方之宾客往来者,吾与之共乐于此,岂独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台日益以新,草树日益以茂,四方之士无日而不来,而吾三人者有时而皆去也,岂不眷眷于是哉?不为之记,则后孰知其自吾二人始也?”

——《真州东园记》

君本歙人,世有孝德,其先君司封丧其父母,事其兄如父,戒其妻事其嫂如姑;衣虽弊,兄未易,衣不敢易;食虽具,兄未食不敢先食。司封之亡,一子当得官,其兄弟相让,久之,诸兄卒以让君,君今遂显于朝以大其门。君抚兄弟诸子犹己子,岁当上计京师,而弟之子病,君留不忍去,其子亦不忍舍君而留,遂以俱行。君素清贫,罄其家赀,走四方以求医,而药必亲调,食饮必亲视,至其矢溲,亦亲候其时节颜色,所疾如可理,则喜;或变动逆节,则忧戚之色不自胜。其子卒,君哭泣悲哀,行路之人皆嗟叹。

——《海陵许氏南园记》

呜呼!予见许氏孝弟著于三世矣,凡海陵之人过其园者,望其竹树,登其台榭,思其宗族,少长相从,愉愉而乐于此也,爱其人,化其善,自一家而刑一乡,由一乡而推之无远迩。使许氏之子孙久而愈笃,则不独化及其人,将见其园间之草木有骈枝而连理也,禽鸟之翔集于其间者,不争巢而栖,不择子而哺也。呜呼!事患不为与夫怠而止尔,惟力行而不怠以止,然后知予言之可信也。

——《海陵许氏南园记》

予感夫人物之废兴,惜其可爱而反弃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负城而近,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

——《菱溪石记》

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刘金者虽不足道,然亦可谓雄勇之士,其生平志气,岂不伟哉!及其后世,荒堙零落,至于子孙泯没而无闻,况欲长有此石乎?用此可为富贵者之戒。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菱溪石记》

今李侯生长富贵,厌于耳目,又知山林之为乐,至于攀缘上下,幽隐穷绝,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谓多矣。李侯折节好学,喜交贤士,敏于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见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贵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以志其事,俾世知斯泉发自李侯始也。

——《浮槎山水记》

盖其击壶而歌,解衣而饮,陶乎不以汪洋为大,不以方丈为局,则其心岂不浩然哉!夫视富贵而不动,处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则水波之涟漪,游鱼之上下,其为适也,与夫庄周所谓惠施游于濠梁之乐,何以异?乌用蚊鱼变怪之为壮哉?故名其亭曰“游鯈亭”。

——《游鯈亭记》

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有用而见伤夭。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翦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邪?

——《伐树记》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丰乐亭记》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丰乐亭记》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邪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醉翁亭记》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醉翁亭记》

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冽;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奕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

——《醉翁亭记》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醉翁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