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来了!
自打那一声剑吟响彻崖山之时,整个原本冷清的灵照顶上,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有人兴奋地大喊一声:“快出来!沈师伯对曲师伯拔剑了!”
“快,快出来看啊!”
“要打起来了,赶紧的!”
见愁简直看得目瞪口呆,她下意识朝着绝壁之上望去。
在这一片绝壁之上,还有不少的洞府,相隔或近或远,不少人都将自家大门打开,朝着下面看来。
这崖山绝壁,简直就是天然的观战台啊!
见愁算是明白了。
而且,发生了这种事之后,大家的第一反应竟然都是过来看热闹,仿佛这已经是常态,倒叫见愁有些惊异。
摆开架势之后,沈咎整个人气质都变得凌厉起来,挑衅一般看向远处凌空而立的曲正风。
“听闻曲师兄如今已经是元婴期大圆满,随时可踏入出窍期,今日便请师兄赐教了!”
说罢,他按在腰间的手,终于缓缓抽了出来。一道绚烂的银光,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那应当是一把剑,只是见愁看不清这一柄剑到底长什么模样,仅仅能看见一大片的银光。
至于曲正风,却是不疾不徐,踏着他曾对见愁介绍过的那一柄海光剑,优哉游哉。
“师弟,你气量实在太过狭小,还得再练练。”
呵呵。
再练练?
再损失几件宝贝,被你当成傻子玩吗?
沈咎坚决不肯。
他咬紧了牙关,已经想象自己手里这一把朔月剑化身砍刀,把曲正风大卸八块时的模样。
身体里流动的热血,陡然加快了速度。
沈咎感受着那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眼睛睁得大大的,周身银芒更盛。
此刻虽是白天,他却已经像是将漫天的星斗,都披在了身上!
在那银光炽烈到让人无法直视的瞬间,沈咎直冲而出,仿佛人也化作了一道流星,一点银芒霎时间便已经到了曲正风的眼前。
曲正风倒没想到,沈咎的剑,来势竟然会这样猛。
他微微一怔,便反应了过来,提剑轻轻一挡。
“叮。”
一声普通到了极点的声响,却在扩散开之后,砸进人的心底!
那一道迅疾的银芒,竟然被准确地挡了回去!
“还不错。”
曲正风手腕一抖,赞了一句。
这位师弟从不与自己过招,只因他从不对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拔剑。
曲正风的修为在他之上,却鲜少出手,所以其实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正实力。
扶道山人最早收的七个徒弟,其实才是崖山最大的谜团。
他们的师父常年不在山中,即便是在山中也只在他们最疑惑的时候为他们指点迷津,其余时候修行基本只靠自己。
所以,七个人走的路数基本完全不同。
或许,他们都有一样的法器,可同样的法器,不同的人使出来效果也是不同的。
这七个人的修为所有人都清楚,曲正风元婴巅峰,沈咎则是才踏入元婴中期。
只是修为不等同于战力。
明面上,战力最高的应当是在崖山之中拔剑频繁的四弟子沈咎,自拔剑以来,从无一败。但是也有人说,是扶道山人的三徒弟,那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在闭关的剑痴,可能才是战力更高的那个。
至于曲正风,为人颇为温和,待人处事也如春风化雨一般,很少有人去思考他的战力。
只有有心人注意到,沈咎曾对其他人拔剑,却没有对曲正风拔过剑。
元婴中期与元婴后期大圆满之间的比试吗?
所有了解情况之人,几乎都是两眼放光!
元婴期修士放到整个十九洲,都是横扫一方的大人物了,纵使在崖山这等地方,也算是异常厉害。元婴期修士往往举手投足之间,便能使山倒河摧。
如今只在崖山上面比斗,手脚必定不能施展太开,顶多算是“切磋切磋”。不过,纵使是“切磋切磋”也足够使人心驰神往了。
一银一蓝两道华光,便在灵照顶上展开了激斗,不一时便落在了拔剑台上。
正正好。
沈咎越打越勇,只觉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怨念都被注入了术法之中,脚底下万象斗盘上的星斗光芒频繁闪烁,每闪烁一次,便代表着他发动了一次道印所对应的术法。
他手里那一柄剑的银芒,也从未暗淡过半分。
相比于沈咎的大开大合,曲正风则要温和许多。
沈咎攻,他便守,沈咎进,他便退。
只是这一进一退之间,渐渐便到了拔剑台的边缘。
眼前,沈咎又是一剑凌空劈来,空气之中甚至隐隐有雷电闪烁,皆是被这一剑的威势带起!
曲正风终于猛地一跺脚,石尘四起。
一座暗蓝色的斗盘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脚下!
这一瞬间,高高站在绝壁之上的见愁,甚至瞪大了眼睛!
三丈方圆的斗盘!
在整个打斗的过程中,曲正风都不曾亮出自己的斗盘,仿佛在顾忌着什么,这一刻忽然亮出斗盘来,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见愁不禁想起,扶道山人的斗盘似乎也才三丈……
她记得,自己曾问扶道山人修为,他说三百年前乃是入世,如今是出窍。
天赋斗盘一丈。
如今出窍期修为,斗盘三丈。
那么这一位曲正风曲师弟呢?
天赋斗盘不得而知,可元婴期大圆满三丈却是不假!
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天赋斗盘超越扶道山人;其二,他此刻的实力与出窍期修士无异!
能看到曲正风斗盘的,自然也都能做出与见愁一样的判断。
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就连正在与曲正风打斗的沈咎也是大骂了一声:“你!咱们都是同门师兄弟,你还藏拙!”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曲正风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笑意。
他剑尖斜斜指地,地面上旋转着他的斗盘,那正好是一枚由七个道子组成的图案,道印!
话音落下时,那道印便微微亮起。
一道流光从第一枚道子开始,逐渐第二枚,第三枚……
只刹那间,点亮整枚道印!
曲正风的身影,飘飘摇摇,如在云雾之间。
身处于曲正风的身边,沈咎只觉得自己仿佛听见了海浪翻滚的声音,深海里的暗流,逐渐涌动着,让人安心又舒适,整个身心都仿佛愿意在这样平和的光芒之中沉睡。
若是从远处看去,便能看见滔天的暗蓝色光芒已经覆盖了整座拔剑台,曲正风的身影早已模糊不清,而沈咎手中所持的银光则渐渐微弱起来。
见愁紧紧地盯着,脑海之中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
胜负,约莫就在此刻了吧?
她看见,下方滔天蓝光之中,原本已经微弱下去的银光猛然一炽,仿佛炸开一样,漫天的暗蓝色华光都仿佛为之颤抖。
然而,终究没能挣扎成功。
“轰!”
两道光芒相撞之时,一道巨大的气浪从拔剑台上向着四周弹出去。
在感觉到这一股气浪之时,山壁上立时弹出一阵蒙蒙的青光,涟漪一样泛了泛,那一股爆开的灵力气浪,便随之消散。
众人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再看时,那一道银光已经被抛出了拔剑台,摔在地面上。
沈咎落地时,险险将手中暗淡了的银光往地面上一插,避免摔个驴打滚,好不容易才稳住了。
他喘息不止,脸上有淡淡的苍白。
抬眼朝拔剑台上望去。
高高的拔剑台上,曲正风负手而立,面带笑容:“要向师兄拔剑,沈师弟怕是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火候。”
“呵……”
沈咎呼出一口气来,缓缓起身,手中那一道银光,在他站起身来的刹那,便已经被他收入体内,消失不见。
“崖山门下,何惧拔剑?”
他目光一下明亮得吓人,注视着曲正风的目光也变得火热起来。
“不过倒是没想到,曲师兄才是一直深藏不露的那个人啊。此次败于师兄之手,沈咎心服口服。不过下一次嘛……嘿嘿。”
“……”
听着那笑声,见愁顿时埋下头去,叹了一口气。
前面都还说得热血沸腾,如今怎么……
“嘿嘿。”
一声几乎与沈咎如出一辙的笑声,陡然在见愁耳边响起。
见愁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便看见不知何时,扶道山人已经手持鸡腿,站在了自己的身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正前方斗罢的二人,嘴里还嚼个不停。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愁毫无知觉。
扶道山人摆摆手,咂咂嘴:“他们开打的时候来的。我倒不知这俩小子这些年竟然长进了,尤其是正风,斗盘竟然敢修炼到跟山人我的一样大小,实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见愁无话可说。
曲正风跟沈咎两个人之间,似乎也就打过这么一场,走下来之后还相互打趣,根本没有什么大问题。
她想起方才两人打斗拔剑之时的剑拔弩张,又觉得奇妙。
扶道山人颇带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这就是崖山,你习惯了就好。”
这就是崖山。
你习惯了就好。
与这一句差不多意思的话,见愁已经听到不止一次了。
崖山,的确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眼瞧着沈咎与曲正风两人一面拌嘴一面往回走,她竟忍不住笑了一声:“说起来,我总觉得曲师弟好像……不那么简单。”
“废话。”扶道山人回想起当初,简直有种痛不欲生之感,“这一群弟子,个个都是心里蔫坏的。你知道师父为什么变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吗?”
“您竟然知道自己不负责?”见愁对扶道山人竟有自知之明感到无比诧异。
扶道山人险些被这毛丫头给噎死!
他怎么就忘记了自己的体质?
但凡他收的徒弟,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见愁这丫头,也就是看着老实,指不定就跟曲正风那浑小子一个模样,白皮儿黑馅儿坏透了!
想想自己这几百年以来收徒的惨痛经历,扶道山人禁不住悲从中来,竟觉得连一向美味的鸡腿吃起来都味同嚼蜡了。
他默默地把啃了一半的鸡腿往袖子里一塞,便不见了。
抬起头来,他郑重其事地看着见愁:“丫头啊……”
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见愁侧过身子看着他,疑惑地问:“师父?”
“这些年来,师父收的这七个徒弟,基本无一例外,都长歪了。”扶道山人沉痛无比地道。
见愁听了,眼角一跳。
扶道山人的声音里,又添上一分悲切:“都怪师父,太信任他们,让他们放任自流,自打曲正风一个蔫儿坏了之后,后面来的徒弟真是有样学样,虽没学来他两三成的心黑,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是吗……
见愁默默回想起了方才听见的那“嘿嘿”一声笑,沈咎这作风,分明跟扶道山人一模一样啊!
所以,你的徒弟们到底学的是谁啊?
这样把责任推卸给唯一一个比较像正常人的曲正风真的好吗?
扶道山人半点儿没注意见愁脸上近乎抽搐的表情,他兀自沉浸在一个人的悲伤之中,难以自拔,沧桑无比。
“所以,师父此刻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转过目光来,他认真地注视着见愁。
见愁眨了眨眼。
扶道山人道:“为了防止你被他们带成歪瓜裂枣,山人我决定亲自教你,一定会让你成为整个崖山最出色的女修!”
这个……
见愁有一种扶额长叹的冲动。
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提醒扶道山人:“师父,我是崖山唯一的女修。”
不用你教,不会有人比她更出色了!
扶道山人一拍自己脑门儿,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连忙改口:“没事,还可以有另外一个解释嘛,那就是让你成为这一代崖山弟子之中最出色的那个人,即便是女修也没关系,回头把那七个都打趴下!你可以成为超越男修的女修!”
这一回倒是对了,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好话啊。
见愁真的好想告诉扶道山人:有你在,我长歪的可能才比较大啊!
只可惜,扶道山人是听不见她内心的呼号的。
一看见愁那表情,他还以为自己这徒弟是感动的,不由得叹气道:“择日不如撞日,你随师父来。”
扶道山人手一翻,摸出一块黑色的玉简来,上头刻了一个“经”字。
他抬手直接将这一枚玉简扣在了见愁屋子前面挂着的木牌上,原本刻着“见愁”二字的简单木牌,竟然霎时一变,古拙的纹路漫散开去,“藏经阁”三个古字镌刻其上。
见愁依旧看得惊异不已。
扶道山人走到见愁的门前,直接抬手一推,熟悉的大门打开,里面却不是见愁昨夜所见的那些摆设了。
推开这一道小门,竟然像是推开了两扇巨门!
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整齐地列在房间内,高高的穹顶上装饰着仙鹤图纹。
见愁一看就知道,在扶道山人将那一枚玉简按在自己屋前的木牌上的时候,里面的空间似乎就改变了。
走进里面,见愁四处一转,便知道这一处空间真不知有多大,一排又一排的书架,根本望不到头。每一本书,或是线装,或是帛书,或是竹简,前面都悬浮有一枚隐隐发光的玉简。
“这里是我崖山的藏经阁。修为越是强大,在这里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一般而言,这藏经阁每一年会对崖山弟子开放一次,不过你是新入门嘛,所以师父这算是给你开了后门。”
扶道山人没解释玉简的事情,只是背着手,得意扬扬地在这巨大的藏经阁内踱步。
“你是炼气期的修为,应该翻看不了多少东西。山人我想了想,到封盘筑基之前,都只是积蓄力量,你也不要我指点什么。藏经阁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干脆,你就在这里一口气修炼到封盘筑基再出来吧!”
一口气修炼到封盘筑基再出来!
见愁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觉得扶道山人在跟自己开玩笑:“师父您不是说有人三五年也不能筑基吗?难道这段时间我都待在藏经阁里?”
“三五年那是庸才。”扶道山人白眼一翻,“比如你当初在青峰庵隐界遇到的那个张遂,就是此类。但他们怎么能跟你比?你有一丈的天赋斗盘,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可见天赋卓绝。你只需在此静心修炼,把能点亮的坤线都点亮了,也就可以封盘筑基了。”
有那么容易吗?
好歹也是筑基啊。
从见愁了解到的基本情况来看,筑基似乎是一道坎儿,迈不过这一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扶道山人说起来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仿佛理所应当一样。
她又转而想起沈咎等人的话,在崖山,云梯是给刚入门的弟子用的。
果然……
这才是崖山吗?
见愁一下有些理解,为什么寻常人不能在崖山生存了。
“我崖山,向来收徒门槛高,是个天才会聚的地方。”扶道山人看见愁表情,忍不住开口宽慰她,“你也是这许多天才之中的一个。只是光有天赋是不能成事的。崖山之所以为崖山,不仅因为我们只要天才,还因为我们只要脚踏实地的天才。这里不仅是个天才会聚的地方,更是一个天才都比寻常人要努力的地方。我曾对你说,我不喜欢昆吾的横虚老怪,除了因为是死对头之外,他与崖山门下一样,深谙天才更需刻苦的道理。”
这其实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
见愁没想到,扶道山人真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好半晌,她才点了点头:“弟子明白。”
“明白就好。”扶道山人眯了眯眼睛,道,“放心,只要听师父的话,好好修炼。你的斗盘有一丈呢,只要能点亮一半,就已经是人上人了,若是能点亮十之七八,日后一定能干掉外面那七个人的!”
“我没想过要干掉……”
不……
见愁险些被扶道山人给带歪了,她反应了一下,才连忙改口:“见愁对七位师弟并无任何……”
“好了好了,山人我还能不知道你吗?”扶道山人一副“我早看穿你了”的神情,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也不知刚才是谁看着拔剑台上那两个人斗法,看得眼睛发光。啧,山人我真应该用留影镜给你照下来,看你还敢不敢口是心非!”
“……”
见愁抬手,下意识地一按自己眼角。
她的眼睛很漂亮,狭长的眼尾,颜色比周围雪白莹润的肌肤要略略深一些,显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妩媚,偏偏她眼眸又是清澈至极,给人一种冷冽之感。
眼睛发光?
有吗?
见愁回想起拔剑台上,炽烈的银光与漫天的蓝芒,不禁一笑:“或许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向往“一言不合便拔剑”的生活,只知道……
此刻的她,没有任何拒绝扶道山人的理由。
在十九洲,她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
这里没有弱者生存的土壤,一切都需要用实力来说话。
与旁人不同的一点是,她不仅只有生存的压力。
谢不臣,聂小晚,许蓝儿,张遂……甚至是扶道山人,一个一个,都让见愁迫切地想要强大起来。
缓缓放下自己的手指,见愁两手交叠在身前,朝着扶道山人一拜:“见愁愿在藏经阁闭关,封盘筑基之前,必不出关。”
“闭……闭关了?”
站在见愁屋门口,沈咎的目光已经死盯在了变成“藏经阁”三个字的木牌子上,他简直有一种拽住扶道山人的脖子把他往死里摇的冲动!
“师父!这种时候大师姐怎么可以闭关?”
天啊,好不容易才等到二师兄那个死变态不在,他才趁机过来要天火盏!
沈咎简直欲哭无泪。
上午,他与曲正风拔剑一战,整个崖山到现在还在讨论两个人的战力问题。
可对沈咎来说,无非就是这辈子至今为止唯一的一败罢了!
对,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自己的天火盏!
曲正风下午也不知到底去哪个地方闭关去了,沈咎在整个崖山四处侦察之后,也没发现他的踪迹,便琢磨着既然他不在,那天火盏自己如果去要,应该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毕竟,天火盏可是件很独特的宝贝。
作为一个小抠门,沈咎可舍不得。
他好不容易摸到了见愁屋门前,结果竟撞上扶道山人。
沈咎一问,扶道山人竟然答大师姐闭关了!
他实在不能接受!
“大师姐才来多久?一天有没有?师父你太过分了,女修是用来疼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大师姐!还不快把大师姐放出来!”
扶道山人眼皮一垂,直接一脚飞出去,踹在沈咎的身上。
“没大没小!你再号两声试试!”
沈咎一声惨呼,雪白的衣衫上顿时盖上一个黑乎乎的脚丫子印,根本猝不及防,直接被踹下了绝壁。
“三百年不见,您的破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愤怒的声音从崖下传来。
扶道山人两手一背,“哼”了一声:“小浑蛋想跟我斗,做梦!还想染指你大师姐,嘁!”
这回新收的徒弟,自己可一定要看好了。
怎么说,也不能被那几个已经长歪了的给带坏了。
他要教的,可是整个崖山最强的女修啊!
想想自己能收到一个正经人当弟子不容易,说不定回头让见愁出去站站,也能为崖山满山奇葩正正名呢!
好吧好吧,那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心里想着,扶道山人回过头去,看了看挂在门前的“藏经阁”三个字,便不再多留,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原地。
藏经阁内。
关上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线。
可藏经阁内,却依然有光。
这光,是从见愁的头顶上发出的。
在扶道山人将大门关上的一刹那,藏经阁穹顶上的浮雕,便在瞬间化作了漫天银河,星尘倒悬,璀璨又柔和的光芒洒下,覆盖了整座藏经阁。
见愁仰着头,从藏经阁的这头走到那头,又停下脚步。
她面前的这一排,正好都是一些杂书,介绍修界的情况,或者是一些基本的修行常识,于见愁而言,这才是她如今急需的。
所以,她当下取下一册书来,慢慢翻看起来。
“玉简篇?”
在这本书翻到一半的时候,见愁忽然发现了这一个篇目,她看一眼悬在空中的那许许多多玉简,仿佛一下明白了什么。
低头,见愁耐心地将这一个篇目看完,便露出了微笑。
她起身,将厚重的线装书放回了书架上,而后站到一枚悬空的玉简前,伸手轻轻一捏,玉简便被她拿在了手中。
修界制作玉简的材料,乃是最普通的青玉,通过锻造将中间的杂质去除,再镌刻上阵法,便能承载大量的信息,携带也异常方便。
至于阅读……
见愁沉下心来,闭上眼睛,将这枚触手温润的玉简,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在玉简与她眉心相贴的那一瞬间,有蒙蒙的星光,仿佛从她眉心祖窍之中散了开去,一粒一粒的光尘弥散到空中,微小无比。
无数的信息,一下涌入了见愁的脑海。
因为不适,她微微皱眉。
这种一瞬间接收太多信息的感觉,有些让人头晕目眩,她仔细地调整着,适应着。
一刻之后,她将玉简放下,重新睁开眼。
“原来如此。”
不仅玉简的使用方法明白了,连玉简之中的内容,她也一并看完了。
用玉简看书,不需记忆,真是方便太多,一闪念的工夫,便能有无数的东西进入自己脑海。见愁最缺的那些知识,在这一刻之内,竟然就已经填补得差不多了。
顺着书架走下去,见愁挑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看了一些,脚步,终于停在了炼气期的书架前。
一枚又一枚玉简飘浮着,见愁的目光一一挪移过去,最后落在了《封盘筑基》这一条上。
她伸手取过玉简来阅。
筑基,便是搭建一个人修行的根基。只有正式筑基,才算是踏上了修行之路。
万象斗盘上的每一根坤线,都代表着人体之中的经脉,或者巨大,或者细小;万象斗盘上的每一枚道子,都代表着人体之中的每一处窍穴,或者明,或者暗。
炼气期,是为炼精化气,吸收天地精华,进入自身经脉之中,不断地流通和运转,便能打通一条一条的经脉。
反映在斗盘上,则是一根又一根的坤线亮起。
所以筑基的本质,是尽可能多地打通身体之中的经脉,疏通堵塞的窍穴,为日后的修行打造一个极好的根基。
这样想来,见愁也就明白了过来。
玉简之中已有不少前人的积累,不同的经脉运行路线,不同的走向,怎么才能打通更多的经脉,都在叙述之中了。
见愁思索片刻,也就放下了玉简,干脆盘膝坐在藏经阁干净的地面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天赋斗盘,也渐渐闪现了出来。
一缕又一缕的灵气,被她吸引,朝着她身体窍穴而来,见愁的修行,终于开始了。
坤线,一根又一根,接连亮起。
整个过程持续了太久,连见愁自己都不记得时日了。
她脑海之中铭刻着许多条经脉的走向,每次运转灵气过去的时候,都没有遇到任何阻塞,直接就通过了,完全没有出现别的修士会出现的某些经脉本身就不能用的情况。
天赋斗盘的大小,代表着一个人的天赋和潜力。
斗盘越大,上面坤线的数量也就会越多,证明人体内的经脉更多,而能点亮多少坤线,却要看个人的本事。有的经脉死活打不通,对应的那一条坤线也就永远暗淡。
修界之中有“完美斗盘”一说,又称之为“天盘”,指的便是无一处不亮的万象斗盘。
见愁修炼着修炼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根又一根的坤线亮起,随着她打通一条又一条的经脉,变得迅疾无比……
无数的灵气在她身体各处奔流,也无一丝不畅快的感觉。
见愁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斗盘,一点儿一点儿地估算了起来……
一根,两根,三根……
太顺利了,顺利得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还记得在闭关之前,扶道山人对自己说的话:你的斗盘有一丈,能点亮一半,便是人上人了;若能点亮十之七八,就能干掉你那几个师弟了!
虽不记得原话,可大意如此。
然而现在……
玉简上有记载的人体经脉,自己都已经打通了,该亮的坤线也一一亮起,甚至整个斗盘的边缘都扩大了一尺有余。
剩下的没有亮起的坤线,是见愁毫无头绪,而玉简上也没有一点儿记载的。
一般而言,修士将自己能打通的经脉都打通了,便可以封盘筑基。
也就是说,见愁此刻完全可以筑基了。
只是……
见愁这时候有些恍惚。
九成九的坤线,都点亮了。
只剩下最后的几根,如果能点亮的话,那她拥有的,便是一座堪称恐怖的“天盘”!
世间“天盘”少有,更不用说一丈“天盘”了!
要继续研究一下坤线跟自己身体经脉的对应关系吗?
还是直接就这样封盘筑基?
见愁脑子里两个选择闪过,最终她看了一眼这满藏经阁的玉简,停下了修炼。
此时此刻,封盘筑基,见愁依然会是人上人。她不觉得自己是个力求完美的人,只是能完美一些,谁不想要?更何况,坤线与经脉的对应关系,她现在也只是半懂不懂。
而偏偏……
这对见愁而言,极为重要。
她脑海里闪过的,是自己画在斩业岛和登天岛上的几个图案。意外得自青峰庵外和隐界外的图案,都是道印。
道印乃是道子之间的组合,道子代表的是人体的窍穴,一道灵气经过不同的窍穴组合可以发挥出不同的威力,也就是寻常人所说的“术法”。
既然知道了道印,那么一定程度上说,反推灵气到底会经过哪几个窍穴,不一定不行。
甚至可以说,对于演算能力够强的人来说,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见愁如今脑海之中深深地铭刻着那几枚道印,甚至还能回想起,那穿破苍穹的金光乍起时,带给她的无边震撼。
那场面,很漂亮。
随着那金光被投入云气之中的道印,可能普通吗?
见愁是个普通人,而这是一个普通人都觉得不普通的东西。
所以,见愁的选择是:研究它。
接下来的时日里,见愁不饮不食,竟然也不觉得累,俨然早已过了辟谷的状态。
她翻阅大量的玉简,并且在自己身体经脉之中做着尝试,竟然误打误撞,轻而易举地冲开了几条经脉,斗盘上暗淡的坤线,再次亮起一根,两根,三根……
若此刻有外人在,只怕早已骇得把下巴掉到地上了。
见愁更不知自己此刻在做的,到底是怎样惊人的一件事。
她一下陷入一种奇异的专注,竟然不觉得枯燥。
一面翻阅玉简,一面尝试着引导灵气在身体各处冲撞,感受着灵气在身体里流动,也同时观察斗盘上游走的光亮。
斗盘与人体有对应的关系,灵气走到哪里,见愁能感觉到,也能看到。
如果据此推测附近那几条经脉的位置,就简单多了。
最后一根没有亮起来的坤线,在最边缘的位置,见愁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看了看指尖处。
她轻轻一动手指,一道灵光从指腹上划过去,斗盘上,暗淡坤线的旁边有一簇亮光燃起。
就在这里!
见愁心念一闪,控制着灵气缓缓刺入指尖那异常细小的经脉之中。像是刺破了一层薄膜,被隐藏在其后的经脉,终于接纳了灵气的进入。
斗盘上,最后一根暗淡的坤线,也终于像是汇入了涓涓细流,徐徐亮起……
这一刻,整个斗盘上都有一种柔和至极的蒙蒙白光。
见愁盘坐在地,天元位置飘着的那些星尘一样的东西,陡然变得浓稠了一些,霎时在那一尺见方的天元上空凝结出来,化作一滴又一滴的液体,滴落。
于是,原本像是一座小星空的天元,一下变成了一只盛着液体的小玉碗。
见愁能感觉到那碗中充盈而饱满的能量。
搁置于双膝的两手,在这一刹那结印!
见愁两手合拢,收紧在胸前,一个又一个的手印打出,灵力顺着特定的轨迹在她身体里穿行,将一条又一条经脉的轨迹稳定下来。
这是封盘筑基的一套手印。
见愁因为不熟,所以打得极为小心。
每落下一道手印,便有一道坤线的光芒凝实一些。
待到最后一道手印打完,见愁已觉得额头上细汗密布。
待她重新睁开眼时,整个天赋斗盘已经扩大到了一丈一尺三,斗盘上没有任何阴影,所有的坤线都是亮着的!
天盘落定!
阅读过大量玉简的见愁,此刻只能模糊地理解这到底是多恐怖的一件事,却没有特别直观的感受。所以,她也只是多看了一眼,心想自己应该不错,便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筑基既然已经结束,就暂时不用去想了。
方才在冲击自己身体里每一条经脉的时候,见愁对于经脉与坤线之间的对应关系,已经很熟,可是道子与窍穴之间的对应,却还很生疏。
她有好几枚道印,想要凭借道印反推灵气在窍穴之中的运行,得出一个术法的施展诀窍。
这难度,可比推测经脉要大得多。
道印不是见愁自己的,她不确定道印上任何一个点的具体位置,只能根据它们的组合不断尝试。
不过……
从另一个方面想,却也简单。
人施展术法,无非是四肢七窍,少有术法脱出此类。
如此一来,见愁便可直接选定自己四肢七窍上的窍穴,作为道印结束的那一个道子所落下的点,于是范围就可以再度缩小。
“如此……先从哪里开始……”
见愁一手持着玉简,一手持着自己用藏经阁之中的毛笔画出来的道印,在藏经阁之中踱步。
她忽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一手要看玉简,一手要看道印,算了,还是从腿熟悉一下吧。”
这一枚道印,是青峰庵外那金光散射出的道印,一共有七枚道子,组合成一个勺柄一样的形状。
她心念一动,灵气自动从她眉心祖窍处流散开去,一路朝着腿部注入而去。
七个窍穴的组合,按位置可能是……
足三里。
三阴交……
最后一个是,涌泉穴?
见愁不过只是试试灵气这样运行会不会有什么效果,若是厉害的法术,在运行结束之后自然会显露出相关的法术效果。
所以,她只是下意识地在灵气注入涌泉穴的时候一抬脚。
霎时间,见愁只觉得足底一片火热,仿佛有一道旋涡在刹那之间开启,要抽走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灵气!
这感觉,有点儿熟!
见愁立时知道不好,虽刚入筑基期,反应却还算是迅速,连忙一个手印点过去,封住了自己眉心祖窍,锁住继续外泄的灵气!
祖窍处灵气不再外泄,可已经奔流出去的灵气却难以收回,它们尽数聚集在了她脚底下——
然后,见愁便看见了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她面对着藏经阁的大门而站,轻轻地抬起脚上软底缎面鞋,一道在筑基期的见愁看来堪称磅礴的巨大腿部虚影,便朝着大门悍然撞去!
“轰!”
一声巨响。
烟尘四起。
藏经阁的大门破了好大一个洞,甚至上面连接着山壁岩石的部分,也被撞空了一大截。整个破洞处连起来的形状,特别像是一条腿……
见愁茫然地站在藏经阁内。
穹顶上的银河,因为外面有光线透入,已经不再明亮,恢复成了一圈浮雕的模样。
外面的声音,好像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此时此刻,见愁心里其实很平静。
早知道的话,用手会不会好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