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弹奏着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指尖在黑白键上轻盈跃动,一种浪漫逶迤、华丽而庄严的旋律自空气中徜徉,带动了心中的律动,似给灵魂注入极大的自由和温暖。
一曲完毕,掌声响起。亦楼看了看她身边的那一捧白玫瑰,心中有了主意,鲜花赐予美好的人。她捧着花束走到Jose面前递给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后掀开珠帘离开。
不可否认,Jose的音乐给了她极大的满足感。不过这家餐厅,她大概以后不会再来了。如果它带给亦楼的只是痛苦的回忆,那么她只有选择逃避。
亦楼并不知道,她的背影落在了餐厅经理的眼里,孤单颓废得令人心疼。
经理走到静处,按了一个号码,等待接通。
“小曲?”
“是我,学长,你猜我刚刚见到谁了?”
“谁?”
“薛亦楼。我看见她走进餐厅了,她差点因为餐厅没位子而离开。我上前拦住了她,并把她带到了那个只为她一人保留的位子。四年了,想到你当初对我的吩咐,我只想哭。为你哭,为你们俩哭。”
小曲挂了电话,蹲下身子低泣出声。
她明明认得薛亦楼,可还是生疏地叫她小姐,不敢在薛亦楼面前露出一丝破绽,更是艰难地忍住不告诉薛亦楼这家餐厅是学长买下来的,仅为了他们共有的美好记忆,一直保留到现在,并吩咐所有的工作人员,二楼的特殊位子永远为薛亦楼保留着。那个位子空了很久,每天都由她这个经理亲自收拾,换水,插上新鲜的白玫瑰,就这样等了四年。就在她觉得学长应该放弃固执痴守的时候,薛亦楼就这样落落大方地走进了这家餐厅。
她想,是不是抓住过去记忆不放的人还包括这个当年决意离开的女人?
温思嘉走进俞致礼办公室,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在隐忍什么情绪,那份克制令她想上前去抚平他紧紧皱着的眉头。他似乎没有发现这间办公室多了一个她,手中紧紧握着手机还放在耳边,可是明明已经听不到手机那边有任何的声音。
温思嘉走上前,手在俞致礼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抬头看到了温思嘉,促狭一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俞致礼看了看桌上的日历,说:“原来今天是七夕,你看我真可怜,手里头还有一堆工作。”
言下之意,温思嘉明白。她本就是个心细如尘的女孩,俞致礼不想陪她,可她也不能表露出一丁点的不满。就像她明明想去问他刚刚和谁通电话了,可她选择不问。她怕触碰到俞致礼心中的禁区,怕破坏她努力维持到现在的所有温情。
从爱上俞致礼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必将带着满身的伤痛。俞致礼就是那样一个对着旧爱念念不忘、执著深情的人,他身上能感动她的一切都是她爱他的原因。一见钟情的戏码就那样上演,不由她决定。她接受了他所做的一切决定,比如,他这样的黄金单身汉会收养舒乐那样的弃婴。那时的他们已经订婚,他却宣布领养舒乐,不给她一丁点思考的余地,仿佛如果她不接受他的决定,他们之间就得画上一个句号。她不得不承认他很自私,但她爱这样自私的善良。
温思嘉笑得更为灿烂,走到俞致礼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拉起他说:“饭总是要吃的啊,不然你又该胃痛了。走啦,我听说你喜欢的钢琴家Jose来南城了。”
“我知道。”
“咦?你知道了,居然还没跑去你的餐厅,这可不像你啊。”
俞致礼还知道Jose弹奏的曲子是《G弦上的咏叹调》,这是Jose来试弹斯坦威钢琴俞致礼提出的唯一要求。可他没想到,命运戏剧到安排亦楼在同一天同一时刻去那家餐厅用餐。
“温思嘉,你会累吗?”不等温思嘉回答,俞致礼又说,“我发现我很累了。”
温思嘉有些僵住了,她害怕得不敢去直视俞致礼的眼睛。
累了吗?当然,会累。
在她无数次提及到结婚这个话题时,俞致礼闪烁的眉眼,拒绝的话语深深地伤害到了她。她会累到想要放弃,可是痛哭之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莫名的勇气,一次又一次坚持到现在。
“致礼,我突然想到我下午要带舒乐去复诊,我先走了。”
温思嘉匆匆离开,带着慌乱。
俞致礼无奈地笑了,喃喃道:“聪明的女人。”
对不起,温思嘉,再给我点时间,再等等我。还有,别放弃我。
亦楼离开后,我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可她一回来,我便感觉自己久念成病,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疲惫有时候会令人感觉到身体的腐朽,我想这便是亦楼对我的杀伤力。
我心口溃烂的伤口一日好不了,我就不能忘掉亦楼,也不可能获得感情的重生与你永远厮守。
身处繁华的街头,可是心里的那份孤独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亦楼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南城大学的校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她觉得好笑,从那间餐厅出来,她一直都在刻意逃避着有她和俞致礼回忆的地方,可到最后却还是走到了这里。这可是她和俞致礼共同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承载了太多数不清的记忆了。
身后有车狂按喇叭的声音,她挪了挪脚步,心里已经放弃,打算离开这里。
可身后的喇叭声不断响起,她扭过头看去,车窗缓缓下滑,一个男人探出头来,脸上挂着笑容,惊喜地说:“薛亦楼,还真是你啊。”
亦楼愣住了,谁啊?她搜刮着脑海,却依旧想不起来,然后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叹息沉默。哦,她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不太能记得清过去的人了。
对方见她一脸茫然,下车走到她跟前,说:“薛亦楼,我啊,宋郁文。”
亦楼噗地笑出声来,岁月还真是一把杀猪刀。
“怎么是……你啊?”她断断续续地问道。
“怎么不能是我?”宋郁文反问道。
“记忆中你可不是个胖子。”
“没办法,结婚后就发福了,减都减不了。”
“你结婚了啊?”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亦楼觉得难以置信,带着怀疑的态度审视着对方。
宋郁文挠挠头,说:“是啊,你呢?还是一个人吗?”
“对……啊……”亦楼有些尴尬地说。
“真不懂你当初为什么要和俞致礼那家伙分手,都谈了几年恋爱了,分手不觉得可惜吗?女人的青春太宝贵了。”
亦楼失笑道:“喂,宋大律师,宋大学长,我都不惋惜,你替我惋惜什么?”
“当年法学院第一美女到现在居然还没对象,这传出去,替你惋惜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做师兄的,你可是有一大帮师兄撑腰呢。”
“是吗?那当年我和俞致礼分手,你们怎么都没一个人替我出气呢?”
“你怎么知道没有?我们可是想要联手找个地方把俞致礼好好揍一顿呢。可惜,后来不知道谁说俞致礼练过跆拳道,我们这帮柔弱的文科生还能有什么作为,也只能在私下骂骂俞致礼不懂得珍惜了。”
亦楼忍俊不禁。“真谢谢你们了。”
“别客气。”
“师兄,你当年就在铭泰律师事务所,现在还在吗?”
“我去法院了。”
亦楼惊呼道:“师兄,你的步子为什么总是这么快呢?我还想着去铭泰律师事务所和你做同事,让你以后罩着我呢。”
“放心,董晟铭和林泰要是欺负你,我绝对饶不了他们。”宋郁文开玩笑地说。
“呵呵。”
“你现在有空吗?我们一帮人约好了打篮球,你来给我们镇镇场子。”
“好啊,我现在也没事。”
宋郁文给亦楼拉开副驾驶座车门,亦楼坐进去,车子直接开到了南大的篮球场。
和宋郁文打球的人大多是这座城市司法界的精英,宋郁文一一为亦楼介绍,介绍到周容时还暧昧地笑了一下,说:“周警官,我这学妹可还是单身哦,要是心动,可得抓紧。”
“宋郁文,说什么呢。”亦楼有些不满。
宋郁文摆摆头,做投降状,说:“好啦,好啦,不拿你开玩笑了。”说完就去一旁换球衣了。
“你好,周警官。”
“你好,你看着很眼熟啊。”周容微眯起了眼睛,醒悟过来,“你认识俞致礼和俞致和吧。”
亦楼有些不知所措,这座城市竟小到随便到哪里见一个人都认识俞致礼和俞致和?
“是啊。”
“我是俞致和那案子的负责警官。”
亦楼的笑容消失了,仔细咀嚼着周容的话。
“俞致和的案子?”亦楼越问越紧张,“俞致和出什么事了?”
“四年前,他被人打伤了腿,前段时间我们在A市抓到了两名犯罪嫌疑人,最近他们才被判刑,真是不容易。”
她隐约记得纪灿说是意外,没想到是人为的意外,便问道:“怎么会呢?那两个人和俞致和有什么仇?”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道,可惜那两个人一口咬定他们是为了劫财,跟俞致和没有私人恩怨。”
亦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忙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调查的时候看过你的照片,其他的我就不透露了,反正就是知道有你这号人了。”周容敷衍道。
“阿容,别聊了,快来打球。”
周容应了一声,转过头意味深长地对亦楼说:“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
亦楼觉得莫名其妙,明明炎热的日头照着烈日当头,却感到阴森森的一阵冷。她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普通老百姓和警察就是气场不和啊。
因对周容充满疑问,亦楼在篮球场上关注着他的举动。她发现周容居然也喜欢投三分球,看久了,脑海中会不自觉地想到俞致礼。
篮球是俞致礼青春时期不可或缺的运动。从高中起,他就是校篮球队的成员,也是因为他在篮球场上的魅力,她才会对他另眼相看。最后一次看俞致礼打篮球赛也是在这块篮球场上,那时的观赛者可比现在多许多。
那段时间她和俞致礼在冷战,记忆里那段时间过得十分漫长,每一天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至于他们为什么冷淡,亦楼现在想起来很是模糊。
只记得那天下午,她和纪灿在图书馆吹空调,顺带温习功课。
理科图书馆人都满了,亦楼看到了一帮班上的熟人,大家都在埋头看专业书,其认真程度令她有些汗颜。纪灿拉着亦楼坐到学习委员占着备用的两个座位上,对学习委员谄媚地说了声“谢谢”。学习委员刚要抱怨纪灿每次都占人便宜时,眼神无意瞥到了站在旁边的亦楼,他有些惊讶,一时说不出话来。
“学习委员,别那么小气嘛。”亦楼适时帮纪灿说话。
学习委员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亦楼,你居然也会来图书馆看书,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我也有想要好好学习的时候嘛。”
这小声的交流依旧惹得别人的注意,亦楼一个一个朝着他们微笑,点头致意。
大学两年来,在这所学校里,从不在图书馆出现的人,除了薛亦楼,第二个便是俞致礼。他们俩如胶似漆,忙着热恋,哪有工夫来图书馆温书,所以,也难怪大家会这样诧异。
随后,周围静了下来,抄笔记的沙沙声,快速翻书的声音,无不昭示着这帮同学的紧张状态,因为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亦楼随手翻开《刑法分论》,看了几页,就看不进去了。俞致礼那家伙把她气成这样,她能静下心来看书就奇怪了。他们都好几天不说话了,俞致礼还是硬气不来找她道歉,明明就是他的错,凭什么每次都要她先去讲和?这一次,她偏不去找他。纪灿说过,总让人卑微谦让的爱情宁可不要。她咬咬牙,暗自发誓,如果再过一个星期,俞致礼还是没个态度,她就不要他了。
哎,她都快一周没见到俞致礼了。想到此,她将手伸进包里摸到了那个丝绒盒子,她紧紧握在手里,轻轻起身走到书架间。她低头摊开了掌心,从丝绒盒子里取出了那枚钻石戒指,拿在手里观望。
果然这个世界上永久不变的还是钻石,璀璨耀眼得一如往昔。
这个钻戒是上个月俞致礼生日时,他送给她的,明明他才是寿星,可收礼物的却是她。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收到的最为珍贵的礼物。那是意义非凡的一天,因为俞致礼为她精心安排了一场求婚。她十分感动,哭得稀里哗啦的。
俞致礼说这枚钻戒是他倾尽所有给她买来的。他诚挚地说:“亦楼,等我们都长大些,你就嫁给我吧。”
亦楼没有一丝犹豫,哽咽了声音答道:“好啊。”然后她看着俞致礼亲自给她戴上了戒指。是那样美好的青涩约定啊,亦楼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很幸福很窝心。
可是为什么要让亦楼撞见俞致礼对别人说她是他的流言蜚语呢。
她怎么就成为了他的流言蜚语了?她本该当面去质问他的,可是怕伤到他的面子,于是故意走到他身边,微笑着向他打招呼,然后潇洒走开。
亦楼嘟起嘴,握紧了拳头,眼中带着愤怒。
难忘的画面,气得她寝食难安。
手中的钻戒被人突然拿走,亦楼看向来人,小声略带警告地说:“给我。”
俞致礼笑着,捏着钻戒走到窗边,在阳光下端详着它,说:“你不是说它太贵重,不适合戴在手上吗?”
亦楼故意不去搭话,也不去看他。
俞致礼讨好地说:“图书馆不适合你,陪我去打篮球吧。”
亦楼依旧沉默。
俞致礼见状,一把抱住了她,附耳威胁道:“不理我,我就吻你,吻到你答应我为止。”
“喂,俞致礼,你耍赖。”亦楼不满地用拳头捶他。
“好了,先陪我打篮球,过后我会给你满意的结果。”
“你说的,不许耍赖。”
俞致礼笑笑,轻轻吻了下她的唇。
到了篮球场,亦楼才发现现场气氛不对劲。
场中罗翔不够友善地将篮球抛给了俞致礼,手指着他,嚣张地说:“来个君子协定吧,你要是输了,就不能和饶云云在一起。”
“好。”
俞致礼居然点头答应了。亦楼不解,难道他真的和饶云云有什么不清楚的关系吗?她的脑袋像炸开了一样。就在这时,俞致礼隔了老远给她一个眼神,亦楼故意低下头,气愤地想要离开,可是他说过,他会给她满意的结果的。
医学院的学生都到齐了,大家都开始热身。
罗翔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手握成拳头状,侧过头对一边的队友说:“打电话给饶云云,我要让她亲眼看着俞致礼是怎样成为我的手下败将的。”
亦楼这才发现,罗翔和俞致礼是同一种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气,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不到片刻,饶云云就花枝招展地出现了。大概是因为俞致礼严肃认真的表情,让她不敢靠近,只和随她前来看热闹的女孩静静地站在一边。
随着一声哨响,这场打着饶云云名义的篮球赛正式开始了。冷风萧瑟,可篮球场外却来了一批又一批观赛的同学,原先冷清的篮球场一下子热闹起来,俞致礼的粉丝们纷纷前来加油助威。
在篮球赛开场十分钟后,亦楼就看出罗翔这一方处在劣势了。俞致礼的队伍很强大,个个都能得分,而罗翔的室友,球技参差不齐,实在难以力敌。亦楼心中有了预感,这场比赛罗翔他们一定会打得异常艰辛。
“罗翔加油!”亦楼喊得很大声,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似乎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系花在为罗翔加油呢。
亦楼看到俞致礼投射过来的不满的眼神,她咧开嘴,露出无辜的笑容。她当然希望罗翔能赢,必须赢。
俞致礼似乎变得更加骁勇,突破罗翔的防守在三分线外以一个轻松优美的姿势抛出球,几秒钟后,篮球准确无误地落进球框。这已经是第五个完美的三分球了,俞致礼轻而易举地得分,百发百中,实在不可思议。
上半场结束后,比分已经拉开十七分,当然是俞致礼的队伍领先。他们坐在一起喝水休息,谈笑风生,似乎只是当做一场游戏,并不是比赛。认识到这一点,罗翔看了眼身边垂头丧气的队员,有些泄气,但又不得不重新振作,给队员们提了下士气,改变了战略……
下半场很快开始了。亦楼无聊地扫视着四周,一个不经意间,就与俞致礼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俞致礼手中的球被对方队员夺走,他一时就站在了原地,朝着人群灿烂一笑。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只有亦楼心虚地选择了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