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果然不再说女鬼的话,但朱文书年轻,还惦记着倪支书和王主任他们讲的“洞庭湖”旅馆女老板的事,这时就一边打桩,一边问田连长!那个女老板为什么挨的枪子?
田连长说:组织妇女卖淫。
朱文书说:组织妇女卖淫也要挨枪子?
田连长说:“严打”嘛!
说完又补充说!不过,毙了以后,才又说毙错了,是冤假错案。由于她的旅馆生意太好了,同行嫉妒了,就收买了一名在她旅馆卖过淫的女人,让她说是老板逼迫她们卖的,就判死刑了。朱文书就惋惜地说:真是那样,那就太可惜了!
侯大才这时正好走了过来,听了朱文书的话,就说!有什么可惜的?我们人民政府英明着呢!
朱文书和田连长不懂侯大才话里的意思,就问!怎么英明着?
侯大才说:那女人要是不毙,留到今天,还不影响安定团结?朱文书和田连长又问!怎么就影响到了安定团结?
侯大才说:你们也不想想,那女老板是什么样的人?是全县城第一号美人呀,要是政府不早把她毙了,留到今天,谁不想占有她?争风吃醋的人一多,不就影响安定团结了?
又说特别是你们当干部的人,都是馋嘴的猫,部长去了局长想去,局长去了科长也想去,说不定还要爆发动乱呢!
正说着,乡上的王主任和村上的倪支书过来了,听了侯大才的话,王主任就说侯大才,这是影响领导形象的话,乱说什么!侯大才说我才没有乱说呢!要是你们不信,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你们就知道我是不是乱说。
倪支书说:你他妈嘴里吐不出好话!
侯大才说我这次说的绝对是好话,不信你们听。
侯大才就讲了说是有一个出家人去嫖妓一这妓也是一个大美人。出家人与这妓女正准备缠绵之际,忽然有人敲门,并且有声音喊县衙里师爷到!出家人一听,吓慌了手脚,那妓女就对他说你不要慌,先躲到床下,等师爷走后,你再出来接着干刚才的事。出家人就只好钻到床底下了。妓女去开了门,师爷就进来了,妓女问师爷怎么不常来,师爷说革命工作太忙了,好几次想来都被领导叫住了。说着,这师爷就去扯妓女的裤带。正在这时,忽听得外面又有人敲门,并且也有声音说:县长大老爷到!师爷一听,也吓慌了手脚。妓女说老爷不用害怕,我有一床新草席,你把草席包在身上,站在门后,等县长大人走后,我再把你解开。师爷照办了。妓女又去开了门,县长大老爷就进来了,开始和这个妓女亲热起来。亲热了一会儿,妓女说县长哥哥辛苦了,小女子有两件事请教大老爷。县长大老爷说但说无妨!这个妓女就说如果和尚嫖娼,你们纪律处分条例是怎样规定的?县长大老爷一听,就说出家人不守清规有犯淫戒,条例规定判处死刑!这妓女又问:如果是师爷呢?县长大老爷说师爷嫖妓,有违廉洁自律之规定,开除公职!妓女再问如果是大老爷你呢?县长大老爷听了这话,立即把手伸到女人裤子里,摸着那里说大老爷来这里活动活动,是为了调剂精神,缓解疲劳,有利于工作,值得提倡。
几个人听得很认真,侯大才讲完了,他们还问就这样?
侯大才说这样了还不够,你们还要把大老爷也处分了,是不是?
倪支书说我说你侯大才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吧!
王主任想了一想,突然说你说的那个和尚,就是你自己吧?侯大才说我怎么成和尚了?
王主任说你不是和尚,怎么剃了个光头?
倪支书们一听这话,全幸灾乐祸般地笑了起来,说是呀,是呀,怎么是个光头呢!
王主任又说侯大才你肯定是把脑壳往那妓女里面进的时候,将头发擦光了!
倪支书等人又说是呀,肯定是!
侯大才听了大家的话,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前几天,他的头上长了几颗小疱疮,为了擦药方便,就把头发给剃了。
倪支书说狗日的侯大才,你编龙门阵挖苦别人,没想到会败在王主任手下吧?
王主任就颇为得意地说他侯大才那点!话,也敢在姑奶奶面前说!
侯大才就只有服输地说是,是,我怎么敢和王主任比呢?可他心里却在说娘们儿,别高兴得太早了!线就划完了,木桩也打好了,一行人就拍拍手,走了出来。走到公路边,看见山脚下停了不少车,一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都站在路边看。
看了一会,没看清什么事,一行人就准备往回走了。这时,侯大才突然说王主任,你刚才看山下,是怎么看的?
王主任说:怎么看的?不就是像你们一样,用眼睛看的吗?侯大才说:你是不是这样看的?
说着,侯大才把手举到额头上,做了一个遮挡光线的动作。王主任说:是这样的,又怎么样?
侯大才说:好看,好看。我想起了一个歇后语,王主任想不想听?
王主任就有些警惕了,说:不听!
可是倪支书等人却齐声怂恿侯大才说:什么歇后语,说出来!
侯大才就笑着对王主任说:那我就向王主任请教了!这歇后语就叫做:王主任怕日一手遮阴!
话音刚落,倪支书等人就笑出了声,说:狗日的侯大才,硬是绝了,绝了!
又对王主任说!王主任,这下你亏了吧!
王主任也在笑,边笑边跑过去踢侯大才,说!姑奶奶如果怕日,怎么会有你?
侯大才的“小康”房很快就在碑垭口建起来了。房是按照乡上统一设计的方式修建的,两层,砖混结构,瓷砖贴面,前后阳台,铝合金钢窗。二楼的顶上又修了一个凉亭,六个角的,飞檐形,上面铺着琉璃瓦,很洋气。房后,又有青山相映,绿树作陪,远看,自然有一种小别墅的幽雅和气派。
但侯大才修了主体工程后,却不愿意建院墙了。
这可气坏了倪支书。
倪支书没好气地训侯大才,说:侯大才,你他妈的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脑子里进了水?
侯大才说:我脑子里怎么进了水?
倪支书说:没进水怎么不修院墙?早就给你讲了,这“小康”房建设,不是单单修一座房子,还有附属工程,就是院墙,这好比是骨连着肉、肉连着骨一样,是不能分的!
又说:“小康”房工程的全称,就是“小康庭院示范村”建设工程。就是要有庭还要有院,而院,就是要有墙把它圈起来,才能叫“院”,你懂吗?
侯大才说我懂,就是修一道墙,把房前这块空地,也就是坝子围起来。
倪支书说对!
又说围起来就叫院子,不围起来就只能叫坝子侯大才说:那好呀!有了院墙,我那三岁多的外孙来,就不怕他淘气,翻出去了倪支书说:就是!
侯大才又说还可以关鸡关鸭子。
倪支书也说是呀!
侯大才又说还可以关狗。
倪支书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说那当然!侯大才接着说我如果在院子里养一条公狗,它出不去,外面的母狗又进不来,就可以净化社会风气了!
倪支书有点忍不住了,大声叫了起来:说些什么乌七糟八的话呀?
侯大才又说如果我就再养一条母狗,它们都出不去,就能保证它们成为一对模范夫妻,年终你们给发一个“精神文明”奖!倪支书就爆发了,拍了一下桌子,说侯大才,你少他妈狗戴嚼子,胡勒!建院墙哪里是你说的这些鸡巴好处!侯大才就装作糊涂地小声问我说错了?
倪支书停了一会,终于克制住了自己,说好,好,就算那些也是好处,但你不能只看到这些微不足道的好处呀?你能不能站局一些,从战略的局度来看待修院墙的意义?
侯大才又问站多高?
倪支书说这院墙和“小康”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缺一不可的:你想,房子修得再好,没有一个美观、大方的院子做陪衬,那能叫“小康”房吗?就像一个号称大老板的人,上面穿着笔挺的西装,脚上却穿一双烂布鞋,你说,人家能相信他有钱吗?
侯大才说:那当然不会相信!
倪支书说:所以领导们想得很周全,要把房子和院子一齐修,才能真正显示小康!
侯大才又急忙说:领导英明,确实应该一齐修!倪支书说到这里,突然把身子向侯大才靠了过去,压低了一点声音,显出一些神秘来,继续对侯大才说:我跟你说,这还不只是做给中国人自己看,更重要的,是要扬国威,要做给外国人看!侯大才就瞪圆了眼睛,说:还给外国人看?
倪支书说:就是,特别要给克林顿这杂种看!克林顿这小子欺负我们中国人穷,看不起我们,所以才往我们的大使馆扔炸弹。有一天,我们全国人民都建起小康房了,叫克林顿来沿着我们的公路走一走,他一看,连我们农民都住上了这样漂亮的房子,气都要气得个半死!
侯大才说:当然要气得半死!
停了停又说:如果他有高血压,说不定会当场蹬腿儿翻白眼儿翘杆儿!
倪支书说:完全有这种可能嘛!我说这些,都不是我个人吃笋子屙筐子一肚子里编出来的,也是我在乡上开会,阳乡长给我们这样讲的!
侯大才说:我知道,上次开村民大会,你也是这样讲的!倪支书一下跳了起来,大声说:那你他妈的还故意跟我作对?侯大才说:我没有跟你作对呀!倪支书说:没作对,为什么不修院墙?
侯大才就做出一副哭丧脸,非常可怜地看着倪支书,然后说:倪支书,我是想把这院墙修起来的呀!我为什么不想把院墙修起来,难道我真是一个刁民?难道我不是中国人,不想气克林顿?我都想呀!可、可……
侯大才一边说,一边羞愧难言地用双手捧住了头。
倪支书就很同情和爱怜地去拍了拍了他的子民,说:老侯,你不用着急,究竟是什么原因,慢慢说,啊!
然后看着侯大才。
侯大才就很感激地点了点头,同时也抽搐了一下,才说:倪支书,我、我手中无刀,杀不死人呀……
倪支书听到这里,警惕了,问侯大才:什么意思?
侯大才抬起了头:倪支书,我没钱呀!倪支书说:狗日的侯大才,说了半天,你是想向政府要钱,是不是?
侯大才急忙说:不是,不是,领导千万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知道,人民政府又不是开银行的,钱也很紧,修房子人民政府才补助了我们钱,我怎么好意思再向人民政府要钱呢!
倪支书说:那你是什么意思?
侯大才说:我的意思就是想让支书大人,向阳乡长请示请示,我不修这个院墙,行不行?
倪支书一下又跳了起来,说:你说个尿!这“小康庭院”的标准,是乡上统一定的,我们谁敢改变乡上的决定?这院墙必须得修,少一块砖都不行!
侯大才又把头埋下去了,呢喃地说!没有钱呀,我真的没有钱了呀!
倪支书心里冒起了火来,说:别人也没偷,也没抢,是怎么把院墙修起来了的?
侯大才摇着头,痛苦万端的样子,说!倪支书呀,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我怎么能跟人家比呀?你知道的,我一个破老头,就靠收点旧报纸维持一家人生活,还要供儿子上高中,你说我哪还有多余的钱嘛?不怕你笑话,我修这房子,就已经借一屁股的债了。
倪支书心知肚明地笑了一声,说:侯大才,你少跟我装穷,谁不知道你侯大才收报纸是发了财的,你只不过把钱捂得紧罢了!然后又义正词严地对侯大才说:我也不想和你磨嘴皮子了,我告诉你,你必须在五日之内,按乡上的要求,给我把院墙修起来。过了五日我再来看,如果没修,我就把你扭到乡上派出所,看他们会怎样收拾你!
倪支书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
就过了五日。
倪支书准时来了。
倪支书一看,侯大才的新房前面,不但没有院墙的影子,连修院墙的材料,也不见一块砖,一袋水泥。
倪支书就火了,大声对屋子里叫着:侯大才,你出来!侯大才,你给我出来!
可是没人出来,但楼上有声音。
倪支书一把推开门,进了屋,又气冲冲地上楼去了。
到了楼上一看,倪支书就愣住了,因为侯大才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头上搭着毛巾,一声长一声短地哼着,很痛苦的样子!
倪支书看了一会,就问侯大才身边的贾桂芬:怎么回事?
贾桂芬就抽了一下鼻子,说:也不知怎么回事,前天还好好的,昨天就病倒了,又是头痛,又是肚子痛,把人都吓死了!
倪支书说硬是巧了,我说过五天以后来找他,他就病倒了,该不是撞到鬼了吧!
倪支书话刚完,贾桂芬就害怕似地,身子抖了起来,急忙对倪支书说倪支书你快莫说这些话吓我了!你知道这里过去是枪毙犯人的地方!
倪支书果然不说鬼了,却说既然又是头痛又是肚子痛,为什么不送医院?
贾桂芬说我怎么不想送医院,可没钱呀!不瞒支书说,昨天买药的钱,还是我大女子垫的私房钱呢,我正愁找不到地方借钱呢……
说到这里,侯大才突然在床上惊风似地大叫了一声,接着手足就胡乱地抽动起来,贾桂芬就叫了一声孩子他爹,去按住了侯大才的手脚,一边按,一边六神无主地对倪支书说天哪,这怎么办,怎么办,倪支书给我拿个主意呀……
倪支书想了一会,就沉下了脸说我只知道督促你们把院墙修起来,别的,我知道怎么办?我这个支书难道每个村民生病都要管?
说着,倪支书就往楼下走了,可走到楼梯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大声说贾桂芬你听着,不管侯大才是真生病也好,假生病也好,反正这院墙是铁板上钉钉,没走展的!我把你们没办法,我只好去乡政府汇报了。
说完,就下了楼。
倪支书果然就去了乡政府。
倪支书苦着脸对阳乡长说!狗日的,癞儿打伞,无法(发)无天了,无法(发)无天了!
阳乡长问:什么无法无天了!
倪支书两只手一碰,还是看着阳乡长说!遇到这样的刁民,你说有什么办法嘛?
阳乡长大声吼了一句!什么鸡巴事,你痛快点说!倪支书这才说:狗日的侯大才,在碑垭口修了房子,可现在整死个人不修院墙,你说怎么办?
阳乡长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果然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说:什么,不修院墙?
倪支书说:是呀!
又说:这不修院墙,还叫什么“小康庭院”工程?这不是故意和我们作对吗……
阳乡长打断倪支书的话问:他为什么不修院墙?
倪支书说:他狗日的说没有钱!
倪支书就把两次找侯大才的经过,给阳乡长汇报了。
说完,倪支书接着说!狗东西的用意很明显,就是想要我们给他一笔钱!
阳乡长听了倪支书的话,把手背在背上,像大领导通常思考问题一样,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说:是吗?
倪支书说:那还有假,他那点花花肠子,我一眼就能看穿!阳乡长沉默无语,只管踱自己的步。
倪支书见了,就又说:“小康庭院”建设工程是行政一把手工程,还有十天,县上的检查组就要来检查我们乡的工程了,如果侯大才的院墙修不好,影响了全乡的“小康庭院”建设,丁县长追究下来,我这个村官丢乌纱帽倒不要紧,我担心乡长你呀!阳乡长这时停止了踱步,看着倪支书问!你说怎么办?
倪支书说:我要是有办法,又不会来请示乡长你了!
可想了想又说:要不,让派出所出面,把他抓来关几天!
阳乡长说:把他关起来了,谁去给他修院墙,你去吗?
倪支书说:那是,关不得的!
阳乡长又说:再说,人家现在是病人,还挺重的样子,谁敢去关病人,你敢吗?
倪支书就更急了,说:那怎么办?
阳乡长又走回椅子前坐下了,拉长了声音说:那就出血吧!倪支书像是没听清楚似的,说:出血?
阳乡长说:不出血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等着丢乌纱帽?倪支书就不吭声了。
阳乡长的手指就在桌子上敲了敲,开导似地对倪支书说!侯大才正是知道这工程是行政一把手工程,所以才敢这样踩着马儿吃车!你要不给他钱,他就真的不修院墙,他真的不修,你又敢拿他怎么样?
倪支书听了,这才说:既然乡长都说了,那就拿钱消灾吧!不过,我担心的是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了,也向他学习,那就麻烦了!阳乡长说:保密呗,严格保密呗!
倪支书说:是!
阳乡长说:我们商量商量这钱怎么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