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抑郁: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治疗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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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阻碍心理发展的儿童式思维

果不其然,三天后肖兰打来电话,询问能否可以提前进行咨询,说自己的情绪状态很不好,失眠加重,感到还不如死了呢!

当机构的工作人员转达了肖兰的电话内容后,我给她回复了电话。告诉她既然已经约好了咨询时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最好就不要改动。至于现在出现了情绪不好的现象,是一个必然过程,必须要靠自己坚持度过这个时期。至于失眠加重问题,可以向医生申请加大“舒乐安定”的剂量。

我虽然这样回答肖兰,但有一些原因我没有告诉她。这是因为我非常清楚,经过六次的咨询,我们已经建立起和谐的咨询关系,她对我非常信任了,甚至有可能已经开始把我当作了一支拐杖,产生了依赖倾向,这一点她自己不知道。如果在她的请求下,我更改了已经约定好的咨询时间,就有可能会满足肖兰的依赖心理,就等于是在她的牵动下我跟着她走了,更加会助长其依赖心理,对她的咨询或治疗不利。

当然,我这样做也是事先通过电话了解情况,然后经过慎重考虑,确定不会发生危机事件后,才作出的决定。其中的关键点是,要与危机干预的特殊咨询情况区别开来,这也需要经验,否则有可能造成另外的结果。

事实证明我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在原来的约定时间肖兰准时来到了咨询室。这次咨询的目标是找出肖兰人格中形成依赖性特征的原因。我请她回忆自己从小时候开始的生活经历。

肖兰出生在一个中级知识分子的家庭。父亲是一名学理工的工程师,一辈子做技术工作。为人亲和,性格较为内向,平时不多说话,对孩子们比较关心,现在已经退休。身体尚健康,无大的疾病。母亲是一名中学教师,教语文课,做班主任。性格比较急躁,对孩子要求比较严格。家里的事情一般都是由母亲做主,具有明显的独断性。在母亲面前,父亲永远是谦和地笑着。母亲身体不好,有心脏病,血压偏高常人。十二年前曾经有过煤气中毒,抢救后留下后遗症,反应有些迟钝,但不影响基本生活,现在已经提前退休了。肖兰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姐姐已成家独立生活,身体状况良好。姐姐大肖兰4岁,弟弟小肖兰5岁。

可能是因为母亲在怀肖兰的围产期内很是能吃的缘故,肖兰一出生就有七斤半重。当妈妈知道了她的体重后笑了,对爸爸说是因为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风波》。肖兰那时哭起来声音很大,以至邻居都认为这个孩子是否能长大——据说哭声太大孩子命不好。这些说法自然是说得不准的,肖兰长得很健壮。哭声大当然也就很能吃了,所幸运的是母亲的奶水充足,可以喂饱小肖兰。母亲担心孩子营养不良,所以把给肖兰喂母乳作为良方,一直喂到肖兰3岁多。当时断奶可费了劲儿,哭得肖兰嗓子都不能出声了。一直到5岁,她夜里睡觉时还要摸着妈妈的乳房才能睡着。后来,弟弟出生了,爸爸又到外地工作,妈妈一人照顾三个孩子困难,就把肖兰寄养在郊区的爷爷家。每逢年节或者妈妈学校放寒暑假时,才把她接回去住几天,然后又送回来。肖兰的小学时代是在爷爷那儿度过的;初中时代也是在那里度过的,直到读高中时才真正意义上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城里上学。所以她尽管很聪明,但基础差,学习比较费劲,高考失利,没能读大学。这成为肖兰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

在肖兰的记忆中,对自己最亲的人是爷爷。曾经读过私塾的爷爷教她写字;背着她到集市上买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任由她揪自己的胡子。多少次她玩累了,就在爷爷的怀里睡着了;下雨了,爷爷脱下衣服把她包起来,自己却生病好几天。有的时候肖兰淘气,奶奶举手作势要打或是骂她,都是爷爷在保护她。回到父母身边后,只要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或心情不好时,肖兰首先想到的就是爷爷,而且只要是有时间一定要到爷爷那里去。可惜,在她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爷爷因病去世了。这对肖兰来说简直就是塌了多半边天,三天没有上学,每天在家痛哭,当时她真想随爷爷去。在火化场与爷爷最后告别时,父母不准备让她去,担心她发生意外。但肖兰哭喊着一定要去,结果在告别完、爷爷遗体被推进火化间的时候,她晕倒在现场。在事隔十二年后的今天,肖兰叙述这些时依然泪流满面。这不禁让我想起在以往的咨询中,当她极感痛苦时曾多次呼喊爷爷,也多次说过要去找爷爷。

听了肖兰对自己的生活经历的回忆,我找到了她之所以在婚姻中形成儿童对父母的依赖模式和当婚姻出现危机、丈夫离开后她的反应如此强烈的原因。

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人在幼年时期的经历和创伤,一定会影响到成年后的人格特征。在弗洛伊德提出的“心理性发展时期”的理论中,将人自出生到具备生育能力,划分为“口腔期”、“肛门期”、“性器期”、“潜伏期”、“生育期(青春期)”。其中“口腔期”的时间是在出生到一岁半。这个时期,正常的母子关系可使孩子建立安全感,有助于形成信任别人、自信、和别人易于和谐相处的个性。若孩子吃母乳时间过长,就可能会导致过度依赖、总要被别人照顾(被饲喂)和容易嫉妒他人的个性。同时,对孩子断奶处理不当的话,也会形成不安全感,依赖别人消除内在的焦虑。因为断奶意味着丧失和被拒绝,形成对他人不信任的个性。

同时,根据发展心理学和心理学的行为学派中斯金纳操作性条件学习理论和阿尔伯特·班杜拉的社会观察学习理论,人的性格特点和行为习惯,都是在生活中逐渐学习形成的。刺激和行为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人类行为可以通过观察自己对象的行为,经由个人的认识、记忆和模仿而习得。学习后形成的行为方式,在不断强化和由强化形成的刺激下,会逐渐成为人们的自然习惯,在长大以后变成行为模式反映到现实生活中。

根据以上的分析,这次的咨询就从解释开始。通过解释使肖兰能够对自己的症状和症状产生的原因有所明了,起到领悟的作用。

在对肖兰的说明解释中,我结合她诉说的生活经历,将心理学中有关人格特质形成的理论和我所做的分析通俗化,告诉她由于幼年时期母乳喂养的时间较长,很有可能对她的依赖性格有重要的影响。3岁多的强行断奶造成了第一次较大的分离的焦虑,并从中演化出了不安全感和对他人的不信任感。由于这些幼年生活中的事件,对她人格特质的形成发生了重大的影响。之后,她在爷爷家生活的十几年里,特别是在青春期,爷爷成为她最亲近的异性,接受、习惯了来自异性长辈的宠爱和关照,并停留在她的意识深层,成为她与异性交往的参照样本。上中学时她看不起那些在她看来还是“流着鼻涕”的男孩,是因为她需要的是一个具有成年人特质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可以照顾她、关爱她。

同时,由于多年生活在爷爷家,从那里得到并强化了物质和精神上的收益,形成了自我中心的行为特点,与小时候形成的依赖感和不安全感相对应,便成为了长大后,面对不同生活事件时的应对模式。所以,爷爷的去世,使她丧失了原有的依赖和提供安全感的对象,当初被潜抑的强行断奶时所形成的分离焦虑再次浮现并更加严重,才会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晕倒。所以她所能够接受的丈夫,一定是以爷爷的那种方式对待她的男人;她对待丈夫的心态和行为,也一定是像对待爷爷那样任性、自我中心而忽略对丈夫的关注,同时出现以儿童方式对待婚姻的夫妻交往模式。当婚姻发生了变化、丈夫离开她时,以前没有处理的两次分离焦虑叠加在一起再次出现,让她无法应对,于是焦虑、抑郁、失眠和安全丧失感一齐涌来,冲突和反冲突交替出现,不仅在情绪上而且在躯体上出现了很强烈的症状反应。

至于她在症状严重、内心非常痛苦时曾经想到过死亡,想到去找爷爷,无非是继续寻求爷爷保护的本能,依然是一个儿童的心理反应。

在解释中,对她不太理解的内容我又着重加以说明。

解释的过程用了将近二十分钟。其间肖兰基本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偶尔就不清楚的内容提出问题。但是我观察到,在我们的交流中,有些时候她双手紧紧抱在胸前,身体后仰贴在沙发的靠背上。我当时的反应是她可能对其中的一些说法抱有抵触。

我解释完了,在等待着她的提问或是辩论。

但是,她坐在那里沉默着,并没有讲话。

我不禁反问自己:“我难道估计错了?”

在我接受的职业训练中,经常被强化的一个概念就是:在咨询中要时刻提示自己密切注意来访者的非言语表达系统,接受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二元论哲学思想,睁开自己的“第三只眼”,及时捕捉信息、发现问题,予以调整或完善。这已经成为我的一种习惯,当然自己的估计未必每次都准确。即便如此,也要坚持这样做。

沉默,沉默,继续沉默。

我此时有一些担心,担心她是否能够接受我刚才所讲的那些内容。

当看到肖兰眼神牢牢盯着我身后墙上那幅海浪图画的时候,我确定了她这是在做思考性沉默。因为绝大多数枯竭性沉默的眼神是游离的、散乱的,面部容易出现窘迫的表情,不会旁若无人般地盯住一个地方。于是,我继续等待。

大约过了三分钟,肖兰的眼睛里又忽然流下了泪水。

接着是她打破了沉默,连续三遍自语说:“我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听她这样讲,我的担心消失了许多。

“你说自己知道了为什么会这样,我能理解为你明白了自己婚姻出现问题的原因吗?”我提出了问题。

她点点头说:“对!”

我又问道:“那你现在对婚姻状况有什么打算呢?”

肖兰用面巾纸擦了擦眼睛和鼻子,略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对我说:“我要努力争取挽救,也要让自己长大!我要去找他,电话不接我就到单位找他,和他谈清楚,不能这样总是躲着不理我。”

我坐在原位不动,将身子向她前倾了大约20公分,为的是让她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支持,同时眼睛紧盯住肖兰的眼睛,给她以鼓励地一字一顿地说:“你的想法非常好!面对现实就是长大的开始。”

就经验而言,当我们与来访者的咨询进行到已经触动其内心深处时,咨询师所给予的支持不应仅仅是语言的,在国外可以用握手、拍肩、同性间拥抱加强表达,而我们的文化习俗不允许这样;但是我认为,此时此刻从咨询师这里发散出来的能量,完全可以用来访者所能接受的方式传递出去,对方是可以感受到的。对这些我没有从心理学和哲学领域找到强有力的理论支持,但我总感觉赫尔霍姆兹的能量守恒定律和生物磁场的应用原理,在咨询师与来访者之间的关系中是可以表现出来的。

这次的咨询时间用了九十分钟。因为在肖兰叙述生活经历时,多次因为哭泣说不下去;尤其是在诉说爷爷的情况时,需要镇静三次才得以说完。其间,对她的悲伤情绪我要进行处理,所以耗时。

严格说肖兰的某些问题通过心理分析、寻找根源可以解决,而有些问题还是需要进行特殊处理的,例如肖兰与她爷爷之间的关系,只是揭露出来,摆放在那里是不够的。所以在咨询过程中,我们讨论了爷爷在她以往生活中的位置和影响,目的是使肖兰能够接受爷爷已经离开她了的现实,结束与爷爷的“内在”联系,学会自己独立行走,不能在现实生活中重新寻找一个爷爷来扶着她走路。

讨论这个问题时肖兰很痛苦。

最后,我请她把对爷爷的回忆、思念、想对爷爷诉说的苦,准备离开爷爷、今后要靠自己走路的决定写下来,不必给任何人看。在一个自己认为心情相对平静的时间,最后读一遍所写的内容,然后将其烧掉,对过去的情结做出了断。

她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如果做一个阶段性总结的话,到此时肖兰已进行了九次咨询,相距五十三天。经历了改变自我认知重要性认识、家庭危机出现的原因、个人性格特征形成过程的讨论三个阶段。同时她一直坚持按时按量服用抗抑郁药物,每两个星期到医院的心理门诊一次复诊。经过这些将各种技术整合在一起的咨询与治疗,她的内心也确实成长了一些,做到了开始面对现实和生活,开始了肯于反省自我,开始了改变行为方式的过程。当然,其焦虑、抑郁情绪的状态,也得到了一些缓解,睡眠情况自然也随之有了进一步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