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都尉府,三人分开行动,郭毅回倾城楼查查有没有失踪的清馆,花凉和柳木生直接去找长孙明。
如果真如唐次所说,这怕是也要引出杨慎交真假之谜了。
且不说郭毅如何去找倾城楼老鸨,单说柳木生协同花凉离开都尉府直奔巡城司找长孙明。
文素死后,尸体便被长孙明收敛,再次见到长孙明,他比前几日更行消瘦了几分,脸色有些苍白,鬓角的头发仿佛一下子白了几许,看到他们的时候,不由得愣了片刻,“柳大人?”
柳木生点了点头,身后的花凉下意识的把视线落在长孙明的脸上。
长孙明诧异于二人的造访,一面极力掩饰自己的悲伤,一面问道,“不知二位来所谓何事?”
花凉推了一下柳木生,柳木生刷的一声甩开扇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合时宜,忙收了扇子,佯装若无其事的问,“我听说,当年你是和杨慎交一同离开易州赶考的举子,可有其事?”
长孙明微微一愣,“是。”
柳木生摸了摸下巴,“长孙大人觉得长宁公主这人如何?”
长孙明脸一黑,皱眉问道,“柳大人什么意思?”
柳木生一乐,“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我听说,长孙大人几次受人弹劾,倒是长公主为大人说了不少的好话。”
长孙明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好一会儿才冷冷道,“那又如何?她杀了文素。”
柳木生刚想说话,花凉连忙拉了他衣摆一下,上前道,“她为何要杀文素?至少在曾经的三年时间,文素从来没有打算来找她麻烦,她为何一定要杀文素?”
长孙明突然懊恼起来,冷笑道,“她自然是嫉妒文素与杨慎交的感情的,只是我没想到过去三年间,她,她竟然也。”说着,到有些泣不成声的样子,“文素从来未与我说过。”
“这三年,文素与你通过信?”花凉又问,长孙明微愣,许久才回答,“未有。”
“也就是说,文素惟一一次联系你,是在要来洛阳之前?”花凉说,目光灼灼的看着杨慎交脸上的表情。
杨慎交点了点头。
“她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花凉又问,长孙明微微皱了皱眉,“姑娘为什么这么问?”
花凉咧嘴一笑,忽而说道,“你说,会不会是她知道了一些什么?”
长孙明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花凉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当年和杨慎交关系不错,你可知,他有没有痔疮之疾?”
长孙明惊讶的看着她,“笑谈,他杨慎交有无痔疮怎么问起我来了?”
花凉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却发现他在提到杨慎交的时候,右手下意识的捏了袖摆一下。
唐次说过,人在极度紧张,或是说谎的时候,身体就会做出下意识的动作,比如摸鼻子,比如摸耳朵,又或者眼神闪烁,而方才长孙明在提到杨慎交时做的下意识的小动作,倒是在在说明他的紧张,或者说,他说谎了。
花凉心里吃了颗定心丸一般,继续问道,“我们查看了杨慎交的尸体,他的。”说到这儿,花凉顿了一下,脸颊红了红,刚想继续说下去,柳木生上前挡住她,声音中带着几分冷冽,她甚少看到这样的他。“杨慎交的后庭有撕裂伤,但是显然不是痔疮。”
花凉注意着长孙明的表情,发现他除了露出惊讶的表情外,脸上并没有别的表情,可是事实上,如果一个男人初初听到这种话,第一个反映不是惊讶,而应该是恶心,嫌恶才对。
“够了。”长孙明突然断喝出声,“我不想在这儿讨论杨慎交的事儿。”
花凉仿佛感觉不到他的愤怒,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刑部的郭大人说,但凡是死人,但凡是时候被人砍去手脚头颅的死人,其原因无外乎两种,一种是为了掩盖死因或是被害人身份,另外一种是泄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长孙明已显得有些不耐烦,花凉笑了,一派气定神闲的笑,只那目光仿佛两把刀子直直的砍进长孙明的身体里。“你说,杨慎交的头被砍掉了,是泄愤还是隐瞒身份,隐瞒死因?”
长孙明抿了抿唇,不悦的皱眉,“你到底要说什么?这里是巡城司,如果栁大人要办案,最好还是回你的大理寺。”说着,目光阴沉的看向柳木生。
柳木生摇了摇头,一旁的花凉完全不给长孙明任何的窜稀机会,继续道,“杨慎交死了,头颅被看下去了,认领尸体的是长宁长公主,也只有她才能不用看到杨慎交的头颅,便能确认尸体就是杨慎交的。”说到这儿,花凉突然笑了,整个人向前倾,一双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长孙明的脸,一字一句的说,“你说,这个杨慎交是不是假的?”
假的?
长孙明猛地抬起头,严重遽然凝聚了一股杀意,随然只是一瞬间,但花凉仍旧捕捉到了。
她冷冷的看着长孙明,直看得他一阵头皮发麻,许久才沉声道,“花姑娘,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花凉冷哼,“你懂,你有什么不懂?你一面知道长公主长宁抢了文素的未婚夫杨慎交,一面在仕途不顺的时候,几次三番靠着长公主保住官职,你若真如你所说那般爱着文素,却为何从不曾听说你与杨慎交为敌?”花凉字字诛心,长孙明一连退了好几步,知道身体终于避无可避的抵在身后的回廊梁柱上,才猛地抬起头,双眼刺红的看着花凉,“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懂。”花凉笃定的道,目光死死的盯着长孙明,一字一句的说,“我懂文素的伤心,我懂文素的绝望,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死前是多么的痛苦。刀子深深的刺进胸腹,血留得到处都是,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倒下来,很疼,很疼,她张着嘴,想要呼喊的,她那么喜欢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呢?她见不到了,她想,也许长孙明发现她不见了会来找她的,他把她从肮脏的棚户区带走,他说过爱自己,可是没有,谁也没有找到她。
她静静的躺在地上,看着生命一点点的流失,看着自己的血把身下的草地都染红,然后感觉身体一点点的变冷。”她表情痛苦的看着长孙明,而后突然癫狂的笑着,抬手指着长孙明的脸,“长孙明,你就是个懦夫,你喜欢文素,可是你又不敢娶她,你甚至连她死了,你也没有勇气给她报仇。”
“不,不,不是那样的。”长孙明突然疯了死的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大喊,“不是,不是的。她根本就不懂,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他根本就不是杨慎交,他根本就不是,他早就。”说到这儿,长孙明突然笑出生来,眦目欲裂的看着花凉,久久,久到他自己都以为时间就此停止的时候,他听见自己低沉的嗓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早就什么?”花凉突然上前两步,目光冰冷的看着长孙明。
长孙明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随后突然大笑出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晚是瞒不住。”
花凉微微皱眉,看着长孙明转身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神情阴郁的兀自倒了杯茶。茶气升腾,渐渐的模糊了他的五官。
长孙明抬头看了眼花凉,指了指面前的石椅,“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兴致听我讲一个故事。”
花凉微愣,郭毅已经走过去坐在长孙明对面,“自然。”
长孙明抿了抿唇,露出的笑容却未达眼底,“故事要从三年前开始。”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茶香,花凉看着长孙明,听着他略显低沉的声音,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那个破庙。芃启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里的草垛上,篝火忽明忽暗的跳动着,长孙明焦急的从外面冲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只破碗,碗里是被嚼碎了的草药。
“芃启,芃启你醒醒?”长孙明走过去推了推芃启,“醒醒,芃启,吃点药。”
芃启瘫在草垛子上的手微微动了动,长孙明险些喜极而泣,一把拉住他的手,“芃启,你,你还好么?”
芃启抖了抖睫毛,终于缓缓的睁开眼,昏暗的破面里管线很微弱,他看不太清晰长孙明的眼,只觉得周身很冷很冷。
“长孙。”他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却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天,天明你就走吧,不,不用等我了,再不走,恐怕就赶不上科考了。”
“芃启,你别这么说,说不定明天你就能好了,我们一起走。”他抓起碗里的药,小心翼翼的喂进芃启嘴里。
“呕!”芃启一阵干呕,刚刚咽下的药又吐了出来,并伴随着一股子酸臭的味道。
“咳咳咳!长孙,你,你听我的,你要是不走,不走,咱们,咱们就都没有机会了。我不会有事儿,你把干粮留给我一点,还有药,我会吃得,等我好了,我一定回去找你。”芃启一边说着,消瘦得只剩了皮包骨的脸上勾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自己这病,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科考之事,怕是,怕是……他咬了咬牙,目光笃定的看着长孙明,沉声道,“长孙,不要等我了,明天,明天你就走。”
“可是……”
“没有可是。”芃启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喊出声。
长孙明身子一僵,看着草垛子上奄奄一息的芃启,心里万般的挣扎,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下的,也许是因为嫉妒,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在第二天天明,他终是独自一人离开了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