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宝以前特别喜欢陈奕迅,有段时间尤其喜欢《红玫瑰》。也是到了此时此刻,她被迫被对方禁锢在那样一个小圈子里,唇上还留着蠢蠢欲动的温度,心脏不停在疯狂跳动的时候,这男人眼神野性难驯又难得地热辣,她才发觉,自己转了这样一个大大的圈,可说不定,她还是要转回到最初的原点。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也许。
也许这个时候面对着她的陆竟,就是这样。
她不太愿意明白他这样的想法。
就像——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在说喜欢,她都以为自己不能,不该,也没法,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周大宝是个很固执很倔很死脑筋,也很喜欢退避习惯假装不多想的人。就当她是懦弱吧。
沉默了很久的姑娘能感受都身下那个人的温度越来越热,他的眸子不断在光亮跟暗沉之中交替,脸上的表情也忽明忽暗。可她觉得,有的事情,她就是没勇气没信息尝试,也就是不敢去信,没胆。
她转瞬换了神色,胳膊往下按着,抬了抬身子,朝着对方轻轻一笑。
仿佛以为这一笑是有些服软的意思了,他的神色慢慢有些松动下来,似乎没有那么样的紧张。然而却也是在对方僵着的身体渐渐软化的时候,居高临下俯视着,嘴唇微扬的周大宝垂着脸,望着他,倏然轻呼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特聪明,好像一眨眼就看出来了,一下就皱了眉毛喂。
抿着唇,姑娘笑了笑:“不好意思呢……我还是觉得,我这人太俗了,气场太弱了,跟您搭不上,没法配呢。如果我之前有做了什么事儿,让你会错意了,那我跟你道个歉,说个不好意思,还是请您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这样了,我还真是,有点儿消受不起呢,不好意思啊,真的啊。”
她说得好不自然。他怔愣的表情也浑然天成。好像真是震惊。
“……”
其实周大宝以前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有对陆竟冷言冷语的一天的。
哪里想到……一次重生,倒置了他跟她两个人的位置。她拿到了那么多从前一直期盼的,想要的,希冀的,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
她一点儿都不敢受。
不觉得很奇怪么?怎么可能就喜欢上了她。而且她总觉得她像是偷来了什么一样。她本来不该在这里,不该有这样的经历,不该被他这样对待的。他本来该有另外的生活,另外喜欢的人,另外的伴侣,另外的人生的。
就像她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人生而已。
每个游戏都有自己的设定好的程序跟规律,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角色扮演跟生活。重生就像一个无法被查处的外挂,它删档重测或者说回档了之前的一切,让所有的事情都有了再发生的可能性有了可逆性有了鸡生蛋跟蛋生鸡的纠结产生,而且,周大宝并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开着这样怪异的,逆天的外挂的自己,某个时刻就会被毫无预兆地封号,彻底删档,永久无法再登陆。
这样的不安感困扰着她。
偷盗了陆竟一般的复杂心情也不断困扰着她。
她无法忽视自己心内那些压抑不住,如同雨后深林里生机勃勃长出的蘑菇一样的心悸,却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样接受这份如果被人知道,一定会说她是用偷来的人生,获得一份偷来的感情的心动。
况且她这次重生,原本打定了主意再也不会喜欢上那个男人。
她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试图远离他,他却用了两年不到的时间轻易打破她全部的桎梏跟篱笆……这样,是不是太让人不平了些?
她在心里暗自苦笑,这个男人那种难以描述的,不知道究竟是震怒还是难受还是惊痛抑或失落的眼神,她到底还是没有胆量对视。
这样对待陆竟,实在,实在是周大宝从未想过的事情。虽然她已经做了不止一次。
这次真的说得很狠心了。
……所以能不能拜托,不要再纠缠不放了,放过彼此,谁都不再是对方不能过的坎,这样不是很好么?
她只觉得满口苦涩,满心也是无力无可奈何。抬起的手臂已经支撑不住,几乎想要就这样滚到一边,提着包逃之夭夭,以后再也不要遇见。
可是对方的表情仿佛比她还要难过。
竟仿佛,看起来像是真的,真的在因为她的话伤心一样。
其实如果她愿意相信的话,那么,他的确是很难过。
陆竟半辈子里,在认识周大宝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他最纠结,最迷惑,最不明白的问题,实实在在的,就是为什么,她会这样讨厌他?
这样不含蓄不遮掩,这样即使遮掩也带着敷衍跟爱理不理的情绪的对待,他再没有看见她对其他人这样。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许是特殊的,有的时候他觉得,也许她真的,就是很讨厌他,再没有其他。
他没法去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有人说吃东西咬到舌头,拉拉链拉到下巴都是最痛的。陆竟恍恍惚惚的,有几分自嘲一般,想,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被周大宝这样毫不留情地冷笑着嘲过。
他们一定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
已经说不上是痛了。只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漏了风,或者是放在冰箱里冻了很久,拿出来的时候,硬邦邦的一块,于是从高处,啪的一声,高高地摔下,粉身碎骨,没有半分在意。
他怎么这样矫情了。
眯眼看着身前的人,她还在他怀里,他的手还在她腰上。他漠然地看着,脸上几乎放不出什么表情,却明明还记得才不久前,自己心口溢得收不住地,简直像烟花似的要炸开来的满足感,一时之间,只觉得——
这个女人,他上辈子一定欠了很多。
所以这辈子要拿自己,一次两次无数次,千方百计粉身碎骨似的地还给她。
这感觉古怪得像是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都不明白这东西是什么。
他惯常冷漠不笑,这一刻发觉自己不知道究竟要以什么表情来面对这般诘问冷面的周大宝。
深呼吸了一口气,对方直起身子的姿势,皱起淡笑的眉眼,都已经再分明不过地写着抗拒。陆竟收在她腰上的手指不自知地颤了颤。他很想真的板起脸来,冷着脸,把她赶出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从未对这么一个女人这样低声下气,也从不曾这样低贱了自己。可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是长长久久的世界,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没法割舍地,——一下用力,拥住了她。
大概只是几秒的时间。
大概只是自己心里一瞬间挣扎的时间太长太久太多,再松开的时候,才会有一点儿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看见她脸上有片刻的怔然,到复杂,到平静,到看不出。
一小会儿的功夫觉得这么看着对方,抱她在怀里,那也很不错啊。如果这也能一辈子了。
可惜不能。
略略起了一点儿身子,抵着姑娘的额头,暖暖的温度,一时间只觉心无杂念,看着她,只是微微一笑:“虽然还是没法明白,从小到大,你到底为什么都这么抗拒我……不过,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几个字在口中咀嚼的时间,原来自己也会这么难舍。
他看见她错愕的脸。也看见那眸子里并不明澈的淡淡的自己。以及几秒钟来不及掩饰的仿佛难忍的情绪。
原来不止他有。
摸了摸对方的脑袋,顺顺毛,很想说要不要笑一下,别在她心里就记得自己就永远那么样一个别扭闷骚不说话板着脸的模样。他好多次听见她在背后叫他闷骚。他是挺闷骚的。他想着笑了一笑,倒也真的笑了一笑。
这弧度也不是很难摆。只是心里有点儿酸。
她不想要,视他为洪水猛兽,自己挣扎努力了那么久也做不到……那也就算了吧。
他也觉得累的。锄头挥得再好,墙不愿意倒,那又怎么办呢?
只能到这里就好。
陆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做什么没所谓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把她移到一边,然后站起身来,在床边低头看了她一眼。她还有些傻愣着,任他动作。直愣愣地瞪视着他的眼睛无辜又茫然,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怎么样。
那又怎样呢?
没必要再做些没所谓的东西了。
她怎么能这么茫然无辜呢。
他都觉得讨厌了。讨厌自己这种一点都不男人的,娘娘腔的乱七八糟的古怪心情。
陆竟不笑了,也不多言道别了。漠了神色转身走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潇洒,想来最后那个眼神也该很洒脱自然。床上那个姑娘还在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胸腔里某个地方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感觉太空了一点儿而已,敲敲都能听见回音那样。也不算是特别的明显吧。
嗯,不是特别明显。
走出门,回头的余光再也看不见那人抱着被子,痴傻在那里,地老天荒了一般的呆身影之后,他仍旧这样想。
也就是放空了一点儿心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