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已经超龄二十来岁,却还坚定地对着自家父母长辈伸爪要压岁钱的老萝莉,周大宝表示很好很可爱。
——唯一不可爱的事情是,这是在两家人共度新年以后的第一顿饭时发的红包。
老实说有点丢脸的。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这么大的人还被人说压岁钱,好好拿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话。
更加因为是在陆竟也在场的情况下。
咬着一个红枣糯米丸子,暖气吹得脸红红,笑得僵僵的周大宝坐在席上,应付着周妈陆阿姨八卦说有没有找男朋友啊,看我家陆竟就不错啊,要不要搭个亲家啊巴拉巴拉的问话,想了又想,痛定思痛,还是觉得自己拿了这么几个红包,就得在这里挨上一个多小时,实在有些亏。
相较起来,一旁的陆竟明显就要淡定得很多啊。
就连周妈笑眯眯地,用玩笑的口气问起,说她家陆竟在学校有没有喜欢什么女孩子这样的话题时,下意识望了对方一眼的周大宝,在发现他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喝着汤,极其平常的模样。
嗯,似乎一点儿都没把他们的对话听进耳中。
于是心里说不上不爽或是不甘,只是想,啊,果然如此。
不过是玩笑,或者一时的戏言而已。又或者他实在意志力坚定,走出去的时间太快,并没有认真。
同样笑笑地揭过此项不再谈起的周大宝低下头,捞着碗里滑溜溜的粉条,慢慢地送到嘴里。只觉得人的心思有时候也跟这吃食差不多,抓紧的时候它掉了,松的时候它却不一定也夹住了。
吃过晚饭以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出头了。今天其实是小年夜,晚上这一顿是周家做东,请在离家不很远的一家饭店里。坐车的话是十多分钟,走路回去半个多小时就足够了。
周大宝本来以为是跟来的时候一样,搭公车一样回去就好。没想到才出了饭店门几步,跟陆阿姨絮叨了几句什么的周妈,忽然冲出去拦下一辆计程车,随后转过来跟拉在后面的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四个大人脸上都带着或深或浅意味深长的笑,一下就蜂拥上了计程车,挥了挥手,乐呵呵地就开走了。
“……!!”
她只愣了几秒钟的功夫,饭店门口就跟龙卷风刮过一样,走得干干净净!——就只剩下她跟两手插着口袋站在前边,看不清表情的陆竟还在原地。
周妈临走的时候挤眉弄眼说的一句话是:“乖女儿啊,我知道你没带钥匙,早半个小时回来我都不给你开门的啊……据说沿江那边今天放烟火的哦~~~你陆阿姨他们都在我们家打麻将的啊……好好把握啊女儿!!”
把握神马……
她忍了忍,磨了片刻,隔了几步远的男人忽然回头望了过来,在饭店门口五光十色的灯光底下冲她轻轻扬了扬眉——
……挖槽重口啊!!那个眼神不叫无辜那叫调戏吧!?挖槽不是真要她跟这厮一起回家吧???
叔可忍包子不能忍!傲娇也有傲娇的尊严!
周大宝磨了磨牙,硬是挤出来一点儿热乎的笑,往前赶了几步,站过去说:“……你带你家钥匙了么?”
“……”对方大概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于是沉默了。
周大宝一时之间也反应过来,自己一单身大姑娘站在饭店门口问人家一单身汉纸带自家钥匙没有,这是一个何其工口需要被河蟹的话题。她面色莫名其妙就红了一下,一边暗自呼气灯光暗,脸色黑,看不出的!一边拧了拧眉,好声好气又问了一遍:“我的意思是……我没带我家钥匙不然我们打车回去然后在你家坐坐呆到我妈愿意给我开门回去就好了!……”
——说完润了润唇,想了想卧槽这话还是不对啊!!这不是比之前的话还那啥工口引人遐思么!!
娘亲这招真狠……她这会儿要么一个人呆外边逛半个多小时再回去,要么跟这厮一起走回去,要么俩人一块儿搭车回去,然后在他家里坐着,你六毛,我六毛,咱俩一块二= =b
掐了掐手指头,抹不掉满脸血。周大宝内牛满面,已经觉得自己再接着说任何话都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了,索性就杵在那里装死,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给个能接受的态度,解决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僵局就好。
过了一刻功夫,周大宝心里掰着算着忍着,就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才听见一把男音轻轻响起,低沉醇厚,那音色在这夜色里宛若极好的大提琴。竟然听得她诺诺地,不自禁地心悸了一下。
即使这厮说的是一句极其没情调的:“……我饭后习惯散步。”
“……那就走回去呗。”爽快地做了决定,摸着鼻子心虚自己刚刚居然那么小花痴了一把。转身跟在对方身后一步开外的地方,不亲密也不疏远,外人一看就能辨出应该不是什么情侣之类的关系。踩着黑暗里看得不是特别分明的方格子板砖,有些漫不经心,也有些不知心不在焉的神思去了哪里的放空。
是啊,这场景跟她那会儿每每和他一起去学游泳的时候挺像的。
周大宝以前听人说,人老了才会一直回忆。现在她还没有到那样的程度,却已经觉得对未来没有激情了。
其实未来还有很多的难以预测。不可能跟江杭远和陆竟在一起以后,未来可能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大概又会在一次又一次无休止的相亲里出现。没什么创意,也很俗套,她只希望这一次不要再出现莫名其妙的重生。
重新活一次的人生,重新去经历一些在自己看来实在不知道说是美好还是多余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并不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看了看时间,两个人不过走了七八分钟的路程,沿着这条街绕过去是沿江的绿化带,还是很长一段才能到家。
所幸她今天没有特意打扮,穿神马小高跟的,这一路走过去也慢慢悠悠的,不算难捱。唯一纠结的是这厮都很沉默啊,这让一冷场就浑身长毛不自在星人周大宝觉得更加不舒坦。
踩着格子又踱了一段路出去,见对方真的没有开口聊些什么的打算。实在受不了的周大宝,有些没怎么考虑地就开口问了一个问题:“……你当时是怎么跟江杭远说的啊?”
问完以后她才发现自己问得没头没脑,没铺垫没衬托的,很是突兀,很是不理智,很是不科学。
——更不科学的是这厮头都没回一下,居然回答了!
“就那么说的。”
= =这不科学。陆竟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周大宝咬了咬牙,不耻下问勤奋好学孜孜不倦百折不挠:“……怎么说的?”
因为是年关,沿江的花坛里的树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小灯泡儿,一闪一闪的,那光落在人身上映在脸上,说好看有时候挺好看,说不好看,有时候一阵绿光忽然过来,跟见了那啥样的。
然而陆竟回头的时候居然恰恰是卡在那么一个很不错的关头,他侧过脸看她的时候,落在他面上的光,给那张线条冷硬分明的男人的脸,打上了一圈暖暖绒绒的光,仿佛面前的这个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带着未落的绒毛,无辜且纯真地望过来一样。
= =挖槽。
她居然会说陆竟纯真!!
……一定是碰见那啥了。
大过年的在传闻发生过各种神秘事件的江边,满脑子封建迷信不科学思想,周大宝居然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几乎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跟到那人身侧并肩而行。
直到他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她才觉出了自己失态。咂咂嘴,正想辩白几句什么,那人已然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又开始回答她之前的问题:“能怎么说怎么说的。”
“!”
挖槽!……这真的是回答么??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呀?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是好奇而已,干嘛不告诉我?”
越说越底气足,越说越理直气壮觉得自己当然有理由了解情况问一问的周大宝扬着脑袋,越发地坚定了。
没想到对方只是睫毛一颤,眼神轻轻一扫,不咸不淡地,只说:“……干嘛要告诉你?”
“……”
难道要她说他们明明说的是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我就想知道你们说我什么坏话没有!”
“没有。”
“……那有没有说我什么事儿!”
“这个也没有。”
“那有没有……”尼玛口风这么紧啊,周大宝追着咬着都怒了,一狠心,干脆说,“……反正你敢不敢说你们那天的对话一点儿关于我的事情都没有提!”
没想到对方目光轻轻一动,光影浮动里他似乎轻轻笑了一笑,然而语气仍旧肯定非常,“这个……真没有。”
挖槽!
被彻底打击到,几乎想蹲下去捡捡自己的玻璃心的周大宝忍不住喃喃了一声,“……这个可以有……”
“……”于是对方果然被她不害臊的老脸给震沉默了。
扭了扭,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该忽略的地方给无视了。仔细想了一遍想不出什么,可也就是不甘心就这么从了不问了,寻思着趁这个机会再从对方嘴里套些什么东西而不中套,想了半天,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手机忽然先响了。
周大宝的手机铃声是《兰亭序》,想了想这名字也没什么好值得人探究的,她从包里翻出来手机一看——嗯,很好很强大,好久不见的小正太江杭远,恰恰挑在这么一个再适合不过的时候,给上来当曹****。
就算对方很明显一副“看神马看,劳纸完全不在意你在干神马”的模样,她也还是不自觉往侧面避了一避,然后才低眉顺目地接起电话,没甚特殊语气地“喂”了一声。
“喂,是我。”
隔着电话,滋滋的电音也破坏了彼此声音里的几分熟悉感。同样很久不见的那个男人,周大宝发觉自己心里很难忽视地卷上来几点陌生。
“嗯。”咬咬唇,她应了一声,挺直接地,接着便说,“小年夜快乐。这个时间打来,是有什么事么?”
对方果如预想那样沉默了一下。似乎还听得到那里轻轻一点儿几不可闻的叹声,他苦笑了一下:“哎,没什么事就不能打给你么?”
……这话没事他反问她做神马。
“……我只是有点儿惊奇而已,你挺久没联系我了。人家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来着……”
其实她有意想快点儿结束这场对话。身旁的陆竟尽管不说话,可是存在感却极其强烈,周大宝有点儿无所适从,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这赶脚就像在现男友面前接前男友的电话……不然是在暧昧对象面前接另外一个不清不楚男人的电话?……
她这都是干的神马事啊……
江杭远似乎听得出她的尴尬和微妙的抗拒,很快用一句“小年夜快乐,我回头再打给你”结束了整场通话,而且极其绅士地等到她先挂机。
把手机重新放回包内,舒了一口气的周大宝顺便看了看时间,发觉不知不觉他们一句走了一半多的路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重新变回到没话说的局面,可这一次她却比之前还尴尬一些,也不去考虑再开话头。
本以为这样的沉默可以一直持续到到家为止,虽然难捱,但也安全。
只是一口气提着,还没完全放下去的周大宝,在跟着绕过一个花坛的拐角以后,璀璨闪耀的霓虹灯底下,她忽然听见身前那个一直面沉若水,仿佛任何事情都无法打动他,无法让他动摇分毫的闷骚,皱着眉,带着一点儿滋味莫名的语气地,问她——
“你喜欢他?”
“……!”
你才喜欢你全家都喜欢……
然而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忽然在这一刻抽风了一下,周大宝心里条件反射想要回答的第一句话,居然从“你在说神马”或者“不喜欢”之类乱七八糟的回答,真的变成是——
“看你这个表情,难不成——难不成其实你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