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对此,周大宝心内心外身上身下都只有一句话足以表达此刻心情。
……哎呦我去。
昨天才跟陆竟谈话,糊里糊涂被他糊弄了一回,今天在这样明显不该有什么小清新事件的时间里,居然也能发生一场图书馆偶遇。
难得来这里一遭的周大宝低头翻了几页书,借着秦楠的身体想挡去一些注目。那人的目光却很快追随过来,凝视在她的身上,热得发烫。
这样热切的注视下,很难叫人无视。秦楠似乎也发觉了,瞄了对方一眼,靠近了问她:“那个,你认识的对吧?”
“……”这些八卦的事情一般都是谢茵茵问得多,她撇了撇嘴,颇不情愿地笑了一下,“管他干嘛,跟人不熟。你平时不是不注意这些嘛……”
那人似乎在原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走近,于是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她,脸上的神色很是有些局促和讨好。
周大宝莫名地哼笑了一声,淡淡地别开眼,就听身边的秦楠笑,“嗯啊,是没太注意,不过这个人我在宿舍底下见过他几次,你都在躲他,很难不记住。……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了!——”她很快拒绝了她的提议,十分果断地回答,“我们看我们的,别管他。好容易来看次书,管人家做什么。”
“……哦。”
对于这样有些此地无银甚至别扭傲娇的态度,周大宝自己也挺有些无奈。说实话,越来越把自己带入到年纪很小的角色里,一直扮嫩这么长时间,要她还拿出以前本来就没修炼多少的阅历跟别的,自己也觉得有些困难。
幸而今天身边只有不爱关心外事的秦楠,不是那个一点鸡毛就能顺藤摸瓜猜出整只鸡的谢茵茵。
就算那样灼热有质感的视线很难叫人忽视,周大宝也仍是侧着身子,挨着身边的秦楠姑娘歪坐着看书,错开了对方的注目。
避开了那人,渐渐就有些看书看得渐入佳境的感觉。
她手上现在拿的是一本《简爱》,这次本来也只是谢茵茵不在宿舍,下午没课没事做,所以来陪秦楠打发时间。这本书从前看过很多次,从前第一次看的时候年纪不大,只把它当做浪漫的言情小说来看。换个年纪换个心情再看,真的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正看到入迷处,耳畔忽然轻轻一句人声,在此刻听来如同炸雷,一下惊醒了她。
“……我,……好久不见。……”
一侧脸,是那人长身而立,脸上微微红着,整齐的衬衫长裤,紧紧地盯视着她。就算局促得有些语无伦次表述不清,抿着唇,似乎下一刻就要扭头就跑的模样,也还是坚定地,很是恳切地站在那里等待她的回答。
暗呼一声坑爹,之前几次没看到对方就绕道走了,这次她只是侥幸,以为他不会这样的勇气上来先开口搭讪的。
秦楠似乎十分看得懂俩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没等周大宝先开口,就十分理解地眨了眨眼,笑:“哎,熟人见面,这可躲不过去了大宝,……这里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地方,你们出去走走,我在这里等你,快去快回啊大宝。”
“……”
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周大宝怒瞪对方一眼,她回以一个贤良淑德娴静大方肚子黑的笑,那头江杭远比之这厮更加不会看人脸色,极其兴奋地连点了几下头,然后才想起来,口气很是忐忑地问:“你……是不是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
翻了个白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干脆把书一合也不看了,起身直接跟着那人,朝着图书馆外面的树林子小径上走去。
他十分显而易见地表现出紧张跟拘束,还有小心翼翼。
周大宝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只是不语。
比起来几个月前的那次不欢而散,这次,大概算是两个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还能说平静的相处了吧。
其实她知道他想说什么的。
只是,他大概也知道,她会说什么。
暗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也有些无力。
原来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这样了呢。
脚边上是对方不断行走的影子。她沉默,他也沉默着,然而却很明显地看得出他的不安。
这样的季节,在这样的阳光下走一段路也挺热的,趁着前面有个凉亭,周大宝绷着脸,淡淡地开了口:“有事的话,去那里坐着聊吧。”
说话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把陆竟那种傲视群雄,神马都不放在眼里的气场学了半吊子皮毛。
果然近墨者黑。
想起陆竟,凭空借了个蛋又疼了一把。转身江杭远已经在她身边落座了。
两个人隔着四分之一亭子的距离。比起来,两个人最近的距离,大概就是高中那段不长不短的同桌生涯了。
于是其实擅自变动了那些原来发生过的事情,是会有后果的么,所以让他们弄成了现在这么一个局面。
莫名怅惘的心情让她有些没劲儿先出声,然而对方也真是不争气,死磕了足足半分钟,都还是涨红着脸,一副无从说起,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是没有这半吊子的重生,没有自己之前那卯足了劲儿结果蹦跶错了地方的挣扎,也许这个时候的他,只不过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所学校里,无知无觉地过自己的日子。然后等到两个人都到了和从前一样的年纪,于是再次相遇,相亲,结婚,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意外,他们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而她也就顺理成章地继续2着无知着,傻人有傻福地欢乐着,跟对方牵手一辈子,终老一生。
他的性情原本就是安分守己,不会拈花惹草的人,虽然现今长得越来越不安于室。
他的家人也一直很喜欢她,如果跟他在一起,也一定是大家都很看好适合的,不一定是深爱着,却不温不火,足够携手白头的人。
前提……也就只是没有那件事情的发生。
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顿,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傻愣实在不太明智,天气热得要命,额上全是汗,他沉默了那么久,让她也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些什么,挨不下去,到底礼貌地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你学校不在这里吧,又来找同学啊,时间不早了,你回校还得半个多小时的吧,没事就回吧。”
“……有,我有事的!——我——你在这里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他们都说这里的食堂一般,你……你好像瘦了……”
这是还把她当小孩子照顾么。
要说欺负,舍你其谁啊。还有那个昨天开始反常得要命的陆竟,一个两个的没事就来晃悠几遭,闹心呢这是。
心里憋屈,周大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回:“多谢关心,这又不是高中,哪还有人敢欺负我。要没什么要紧的事我真得走了,人家还在等我呢,你要没事以后也别来找我了——哎哎!别慌,先说清楚,我不生气,我一点儿也不生气,我只求你们——求你,别来凑我面前闹心了,我一点儿也不在意那种事情,真的,您别纠结了,算我拜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
这口气有点儿重的,听她这样说,江杭远的脸色一下就灰败了,原本潮红潮红很好看的脸苦巴巴地皱在一起,似乎难过又受伤地望着她,有些委屈,也有些情急之下解释不清的激动跟无措。
还是那张乖乖脸,斯文好看的脸。
还是那么打动人的表情。
可是她努了努嘴,只是笑了一下,没说话。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粗神经不计较么。
啊不,不好意思,我想也许是这个重生挂的问题,让我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也让我对于脱轨的现实有些hold不住,于是我傲娇了,暴躁了,炸毛了,恼羞成怒了,所以我才变得这么玻璃心,不想去接受某些归于现实的现实。
这可,真不好意思啊。
她忽然换了个表情,礼仪十足亲和力十足地,朝着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清秀少年温和一笑,似是恶作剧成功一般地飞了一眼:“哎呀,真的信啦?到底三年的老同学了嘛,不要这么想我,我哪里是什么心胸狭隘放不开的人嘛,不就是一个高考志愿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是不?也就是一点小事嘛,谁还把它天天记挂着记仇呢,是吧,……以前的事情我老早就不放心上,都快忘了,你也别这么纠结了,以后大家见面了,也都还是普通朋友嘛,之前的事情忘了就好,我也忘了,你也不用跟我纠结道歉了,这样挺好的,是吧,呵呵呵。……”
是呀,清秀少年。
这厮比起来陆竟的段数,大概还只算个年纪轻轻未经风雨的孩子。连带着她也都差不多挺难跟自己记忆里,那个衣装革履,成熟稳重,温文有礼,任何时候似乎都能独当一面的男人挂上钩来。
岁月真心是吧杀猪刀啊。
周大宝轻轻一叹。
对面的少年原本渐渐放松的神色,在她说到后面越发变色,慢慢有些恐慌的神态浮上来,瞪着惊愣的眼盯着她,半天,说出一句:“其实那个时候我……”
“——我知道的,”截断了他似乎说不下去的话,她眯眼,很是温柔,“你只是……顺其自然。”
“……我……”
呐呐地,然而他到底是沉默了。也不知道是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真的默认了她的解释。
傍晚橘色的阳光洒在那人的脸上,勾勒出他线条仍未长成,半稚嫩半成熟,半迷茫也半固执的脸,那唇色鲜艳如蔷薇,那脸色温润如美玉。她想起黑脸的沉默的总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陆竟,发觉自己的后背在不知不觉间被汗湿透了,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紧张。
只是似乎慢慢觉出失望还是失落,跟自嘲样的难堪。
其实他也是很无辜的吧,他也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也是本该会发生的事情。
是她期望太高而已。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没来由的爱情。
即使她对陆竟也是一样。
上辈子周大宝跟江杭远的结合,大概就像每一对普通结婚的男女,只因为需要,因为家庭,因为父母,很巧地还觉得彼此适合,于是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所以在一起。
这辈子只能坐在夕阳底下,面对着身前沉默的,却有着那么坚毅的神色,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少年的周大宝,想——
她重生来了这里,七年时间,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在遇见陆竟的第一时间,真的隔绝对方对自己的影响,离他远远的。
而最最遗憾的事情,则是自己,在不该有的时间,错误地选择接近了一切都还不是定数的江杭远,从而毁掉了自己本以为坚定的,以为不会再需要浪漫,以为已经被现实的现实腐朽掉的,自以为的信仰。
也许,这将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