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里,当所有人的目光都二度聚焦到她这里。
周大宝菊花一紧,再紧,又紧。
哦谢特,他居然笑了。
周大宝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即使敌方开始善于一脸无辜地卖萌,表示“我只是想帮你们解围,没想到影响这么大”。
她眨了眨眼睛,绷着脸,向面前的狡猾的敌军表现出一副“你完全让人难以信服”的态度,逼迫对方给出一个正当的理由让她有证据进行防卫,或者使得对方知难而退,发现自己已经暴露了,于是从此销声匿迹,越远越好。
然而敌军奋勇,城府极深,皱着小眉毛,仍旧十分茫然地表态:“我真的不知道后面会有这么多事,我只觉得当时那个场面你们应付不了,所以才帮了一下。”
“……”
无可否认,他的确帮了她们的忙。那群男生在看到陆竟出场给她们撑腰以后有些狼狈,领头的男生“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人群的议论声已经渐渐掩盖掉他们,他也随之顺应大流地逃之夭夭。
即便如此,周大宝也不过颇微妙地挑挑眉,往对方的脸上一扫,轻笑:“……你以前,可没这么爱路见不平多管闲事啊。”
那人唇角轻轻一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的模样,又忍住了,低头端起桌上的咖啡,小抿了一口,才回答说:“……周阿姨说——”
老娘就知道是这句——
“——说你妹啊说,”她冷哼一声,全然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管挑着刻薄的话说,心口黑色的海啸一般的情绪气势汹汹地压过来,让她险些想要拍桌直接砸到对方脸上然后走人,“你成天到晚除了说‘周阿姨说’‘周阿姨说’还会说些什么?你成天除了在她面前打些我的小报告还会干些什么?你那么喜欢我妈你去当她儿子啊!我跟你换换,行么?别在我面前都这副乖学生乖儿子的嘴脸,我看不惯,你不是我谁,就凭我妈那么几句话,你凭什么管我?你谁啊?我一丁点儿都受不了跟你呆在一个地方,麻烦您有什么说什么,成么?”
“……”
“你要是说不了不想说,你就别说了,但是我拜托你,我求你离我远一点儿,别拿着我妈的鸡毛当令箭,管我这个管我那个的,成么?我不需要你这么看着我!我也不需要你这么‘关心’我!我谢谢你这么多年了都这么看重我,我替我妈谢谢你替她这么多年这么看重她女儿!”
对面的男人脸色苍白,眉头紧蹙,抿着唇一言不发,几乎让人看不出他这样的表情是受伤还是震怒。
——嗯,是自尊受伤,还是对她不识好歹的愤怒。
周大宝只知道,自有生以来,自有记忆以来,对这个淡然的,冷漠的,镇定的,安静的男人,她从未如这样一般说过这样的狠话。
她几乎是把他捧着,珍而重之,装在心口里,用自己全部的精力,爱他念他怨他,像琼瑶剧一样,很多很多年。
可是你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爱了就是爱了,不管你有多少次想割掉自己那颗犯贱的心。
你也无法否认,不爱就是不爱,不过你有多少次曾经抱着这颗犯贱的心去到他的面前,像基督教信奉耶稣一样,不断希望自己总有一天也行能够得到救赎,可是他仍旧玩着暧昧,笑笑地望着你。
他会说,对不起,我很感谢,也很感动,可我还是不能接受你。
很多时候,能得到的,也就只是“对不起”而已。
周大宝也难以分辨她占据大脑的更多数的那种情感,是不是叫做“恼羞成怒”。她唯一可以分辨出的是对面那个男人在自己这样刻薄奚落的言语下越发难看,像是已经无法忍受,下一刻就要转身走掉的脸色。
心里居然那么恶劣地,想说——嗯,看见你不好,我才真的觉得自己很好。
于是觉得很开心呀。
于是扭过脸,不想再看对方,对着咖啡馆落地窗外头来往的路人甲乙丙,似乎真的像是达到用言语消灭到对方的什么心情的目的,很高兴,摆出恶劣的笑容,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不是想要做给他看。
她听不见他说话。也许他根本就没说话。
她也很久没哭。所以她也一直没分清自己是不是哭了。
她只是忽然想起自己重生之前挣扎的疼痛的难以舍弃却又不断烙痛了自己的那些,对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经历,只是因为一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爱对她指手画脚,犯了一些错误,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事情的——这一个陆竟。
拿手背那么大力地压着自己的嘴唇,压住那些忍不住就要宣泄于口的呜咽,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写什么,忽然泪如雨下。
如果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如果那些事情真的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如果你一直都是这么一副从未被我爱上,干净的从容的整齐的自在的模样,就,最好了。
没有办法因为自己是重生就女王气场全开,把对方虐到姥姥家去,反而到处躲避之唯恐不及仿佛蝗灾,也没有任何办法把对方赶出自己的生活,或是干脆消失在对方的视线。这样也不成功那样也不成功,重生一次仿佛不是为了让她扬眉吐气,反而是因为面对的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陆竟,使得那些原本以为安定下来的情绪渐渐发酵腐朽溃烂,变得灰暗变得臭不可闻,变得——
变得她宁愿从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想。
她从来没有爱上过谁,从来没有纠缠过谁,从来没有因为谁变得丑恶,从来没有爱谁爱得没了自我。
——Come tomorrow light,and I’ll be safe and sound。
真的哭起来是很丑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梨花带雨是需要非常大的技巧的。
然而这样哭一趟也是很爽的。就算对面那个人现在一脸无知的小2B相,只会手忙脚乱地递纸巾,满脸严肃,仿佛自己递上去的不是纸巾,是下半辈子的人生保证。完了还要不知道蛋疼不疼地替她收拾桌上的炸掉,维持他的风度礼仪。
嗯,奴役陆竟,是她恢复心情最大的动力。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见镜子里眼睛红肿鼻子通红满身狼狈的女人,让她觉得自己又满足又失落。不用担心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不用时刻注意是否有哪里失态让他不满,这样的感觉挺好。
周大宝慢慢平复了自己波澜起伏蔚为壮观的情绪,哭了一场以后慢慢清醒的大脑也回到了正常状态。从洗手间出来的路上,开始小蛋疼自己为毛这么压不住场子,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就哭了这么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一趟,人家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走到洗手间出口的走廊上,迎面过来一个衣着打扮挺不错的妇人,从她身边经过时,走了没几步,不知怎么就忽然叫住了她。
她回头看,对方面目娴静温和,装束也整齐,年纪大概四十出头,保养得很好,也很陌生。见她回头,对方抿唇一笑:“哎,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这么叫住你很冒昧,说这些也实在挺多管闲事的……不过你的男朋友真的很疼你呢,连我这样的年纪都有些羡慕你了,哈哈,小姑娘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儿,能在一起就要好好地在一起,不要等到人家没了,才知道珍惜啊……”
“……谢谢您,我会的。”
直到对方走了有十几秒钟,前方没几步路的地方有人似乎是等不及,迈着步子从从容容地朝她走来,抬眼就望见她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太多温柔的眼里,仿佛冬日厚重的云层在某刻意外破空而出的阳光,好像那天他从走廊那头而来,轻轻一笑的场景——
这样的陆竟不是她熟悉的陆竟。
这样的陆竟不是曾经无数次给过她冷落,给过她难堪,给过她无数记忆的那一个陆竟。
他站在她面前,似是不经意一般,捉去她脸上的一根碎发那刻——
周大宝似乎听见心里什么东西,敲碎了,然后重组的声音。
她有些慌,有些乱,有些不知所措。
也有些怀着微妙的情绪,藏着看来平静,实际上急湍涌动的,河水破冰一样的心里。也像那人似乎没有起伏,又似乎庭院深深深一般,最最难以看透的眼睛。说不清,也无处说起。
以至于,她几乎没有听见他那句话。
“抱歉,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难受。”
“……啊……”
隔了很久,她才抬头,莫名的睁着眼,跟那个在不知不觉中跟自己的距离竟然变这么近的男人对视。
半天才惊醒了似的,张口“哦”了一声,末了,补了一句:“没事,以后你别再管我那么多就成。我妈是那么一个人,她平时爱说这些的,你不用太在意她,该怎么样怎么样,以后玩自己的就成。”
回去还得面对谢茵茵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追问她跟陆竟的关系,如果不是这几天关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或者“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类似流言出了太多太丰富的版本,她也不会来找他拜托他跟她保持距离。
周大宝撇了撇嘴,各种各样的情绪一堆,盯着脚底下的石头慢慢走,也没注意人家说没说话,几步路出去,忽然想起来,脑袋一抬就想说让他先走别一起回去——
可她头一抬,乍然迎上那人的视线,他居然有点儿惊慌失措的模样,而且似乎心虚一样瞪了下眼睛,马上就低头望天,抿着唇,下巴抬着,有点儿傲娇似的说了一句:“……我……嗯,那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好的……”
“……”
“那我先走了,晚上见,……嗯,老地方。”
于是他转身换个方向就走了。脑袋还是扬得高高的,一副傲娇的小2B的架势……
“……”
周大宝使劲儿敲了敲脑袋——我勒个擦,难道老年痴呆了,她刚刚没有漏记什么事情吧???
……于是其实她刚刚难道说的不是让他别听周妈的话保持距离,是好好听话,天天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