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终于理我了,但也只是通过陈小肯的手机发来一条短信:
我要结婚了,回来吧。姐:林颂芙。
那个当年让多少男生怦然心动的女孩儿林颂芙就这样,要结婚了。其实这本是一个必然的结果,但我接受起来却万般复杂,好像觉得这一刻很遥远,遥远到我从来没有意识到有一天会成真,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你以为重大到不得了的时刻,有时候就这么不经意地来了不经意地结束,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时刻。没有人开发令枪喊开始,一切就是须臾之间。表姐真的要嫁人了,新郎是小金刚。我想原来是小金刚啊,那个家里养殖牡蛎,有着高高隆起的肱二头肌的家伙儿,我想其实就应该是小金刚,我想小金刚还真不错,我想我应该替表姐高兴。
我想倾诉了,好好向她们倾诉我的生活。我想告诉她们我每一天的生活。
每一天七点钟我准时起床,梳洗完毕,七点半出门去学一食堂吃冬菜包喝小米粥,然后骑着车子奔向实验室。而无论我多早来,进门总能看到忙碌的师兄,然后我换上工作服,坐到属于我的桌子面前,被老板和师兄师姐们PUSH得踉踉跄跄。中午打个电话叫来外卖,晚上再去食堂吃个饭去浴室洗个澡,七点再回到实验室,修改我的PAPER,直到十点回到寝室,已经很累。躺在床上用手机刷微博刷微信,等学霸室友回来我们简单交流几句刷牙洗脸关灯睡觉。这就是我常态的一天,每一天。没有男朋友没有爱情没有起落调,这幢灰色大楼里塞满了和我一样灰头土脸的人。而表姐和林颂芙是我人生中多么珍贵的礼物,她们让我观望和想象另一种精彩人生,感到了生活的那么多种可能和滋味。我不能没有她们。
我说我给表姐在香港买了礼物,可是没有给未来的表姐夫买,于是陈小肯就带我去小城新建的百货大楼。一进门就是琳琅满目的化妆品专柜,像每个大城市那样明亮漂亮时尚,我看到了一个人到中年仍风韵犹存的专柜小姐,就对陈小肯耳语说,这人气质真不错。陈小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久,转过头说,她就是辛哥第一个老婆,那个小城第一美女,用自己换回丈夫自由的人。我吃了一惊,说,就是她打你的?不是,陈小肯说,是第二个老婆,把她挤走的那个。然后你又把第二个女人挤走了,看来还是你厉害,我坏坏地说。陈小肯眼里没有得意,淡淡一笑,说,那第二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而这个女人当初是自己提出离婚的,所以辛哥到现在也忘不了她。我匪夷所思地看着陈小肯。她继续说,但是我一点也不嫉妒这个女人,相反,我还很喜欢她,我喜欢像她那样地活着——无论落到那里,都会落地生根。电梯一响,男士箱包一层到了,陈小肯眼里的失落马上消失,精神焕发地说,但是,现在陪着辛哥的是我,对了,他也快出来了,我们打算马上结婚去度蜜月。我说去哪儿啊,可别去香港,那里很坑爹。陈小肯嘴一瘪,说,谁去那儿啊,没劲,最近也要新马泰吧。
我们买好了东西,陈小肯马上带我去见表姐。我坐在车上看着外面熙攘的人群和繁密的梧桐叶子,心里思绪万千,这一年来,连家人都知道我和表姐闹矛盾了,他们说亲不亲,姨表亲,让她们自己解决吧。可是我有些束手无策,说实话我讨厌哭泣讨厌煽情也更讨厌不冷不热,我习惯了像小时候一样,跟在表姐的后面,看她如何解决这些尴尬境遇,却终于有这么一次是她转过身来,与我面对面,我与她面对面。
陈小肯看出了我的忐忑,说,其实她后来跟我讲,她并不在乎杜北立,她在乎你。
我的鼻子一酸,眼里蒙上一层雾。陈小肯眼眶也湿了,腾出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说,她早就原谅你了,只等你一个电话,她从小那么骄傲,又是你做错了,你为何一直不声不响呢?你看最后还是她先开口了,李芳芳啊李芳芳,真没看出来你小时候那么憨长大后却这么倔。
我咬着嘴唇,把头扭向窗外,说,我就是没有勇气。
小肯用力握住我,说,其实你本来就是这么倔的人,林颂芙说的,说实话其实我还真没有她了解你。我笑着哭了——像我最讨厌的那样,原来最好的方式就是最烂俗的方式,我哭完后心里好受了许多。陈小肯说,快到了,纸在手闸后面,擦擦脸,就像咱们小时候一样,我们还是三人行。
我点点头。
小肯说,你应该知道你表姐现在干什么吧?我说知道。我爸和我妈每次打电话都要告诉我表姐的行踪,说她贷款开了一个小饭馆,后来越做越大,开成了粤菜海鲜馆,我爸每天早上都去码头帮她采买海鲜,二姨当上了大堂经理。
现在嫁了小金刚,牡蛎的供应,应该是不愁了。陈小肯打趣地说。对了,你猜她的店开在哪儿?
我说哪儿?
就是以前搞特殊行业的那条街,陈小肯挤眉弄眼地说,咱们小城以前的红灯区,现在改成商业街了,叫富山路步行街,可大家还是习惯叫原来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苦笑了一下。
那条街叫小香港。
如果现在还遇见月亮,我想它一定会说,我还在这儿呢,还在这儿。在小香港开粤菜海鲜馆的那个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