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庆祝演出结束后,表姐与我又和好了,我们三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无间,在一个漫长而无聊的午后,她们与我一起迎接那个洞开的世界。
陈小肯的妈妈是一名护士,所以她家里就有很多卫生书籍,以前我们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而是喜欢翻阅另一些书。表姐和陈小肯喜欢看《我的自白录——从电影明星到亿万富姐儿》或者《日子》,我则喜欢《故事会》,当然我们都喜欢《时代影视》和《当代歌坛》。我记得当时还看了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开头说一个人去了杨贵妃的墓上抓了一把土养了一盆奇花,众人前来观赏,谁知他有一晚喝醉了竟拿开水浇花,把奇花浇死了,我当时正看在劲头上,不想被小肯的妈妈一把夺走,我说我还没看完呢,阿姨。结果她非常生气地说,这是大人看的书,你们小孩子看不懂也不可以看!我当时别提有多生气了,大人们就是这样,总是低估我们的能力,实际上根本没有我不认识的字。这本奇书我一直记着还描述给表姐听,后来她上了大学,读了中文系,有一天给我快递了一本书,说,你的奇书还记得吗,是这一本。我一看,果然是。看了一部分之后,终于明白小陈妈妈当时的用心良苦了。
在那个无聊漫长的午后,表姐不经意间翻开了一本书,参透了其中的奥秘,我们的人生翻开了新的篇章,看到了一种别样的光芒。那本书的名字就叫《人体的奥秘》。我们三个先是被里面的图片吸引了,那一章是青春期,讲述第二性征的发育。图片上的女人胸部圆润俏挺,我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表姐和小肯,说,好像咱们三个都没有这么大这么挺。表姐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你傻啊,你才多大。陈小肯沮丧地说,我的最小,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到这么大呢,我会不会不长了呀。表姐关切地摸了摸她的胸,说,也是,你怎么一边大,一边小呢?哎呀,陈小肯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好疼啊,这边的硬块怎么这么疼,我会不会得了病,要死了?说完她细长的眼睛里开始闪烁起来,说得我也好害怕,摸了摸她那里,和我一模一样,若隐若现地鼓着花生粒大小的硬核,我也有些害怕了。表姐终于绷不住了,她笑了,说,你看看这里写的,这很正常。我们仔细一看,原来乳腺发育也有不是同时进行的情况,一边大一边小实属自然,小肯舒了一口气,说,看来我只有右边慢一慢,等一等左边了。我看了看表姐,说,姐,你怎么都发育完全了呀。表姐摸了摸自己,说,我想只是进行到一半吧,我应该可不止这么一点点。我看了看表姐的胸脯,已经翘得很高了,她怎么还不满足。
陈小肯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读给我们听,原来当乳房发育之后,下一个就是要来初潮了。表姐的脸突然红了,但是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失态,镇定地说,怎么这么大惊小怪,难道你们的初潮都还没来吗?我和陈小肯愕然地看着她说,什么是初潮啊?表姐脸上的红晕更艳了,说,哎呀,这要我怎么跟你们说,自己看书吧。我和陈小肯看了半天也没明白,但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要流血。这下我有些害怕了,为什么要流血啊,是不是很疼?我带着哭腔问表姐。表姐被我的样子逗乐了,一把搂在我的肩膀上,说,一点也不疼,只是要做好措施,别弄脏裤子床单就行了。我闻到了表姐身上不同于我的体味,不像汗液,但也不至于甜美馨香,夹杂在衣服纤维上滞留的洗衣粉之间,不是特别好闻,但让人欲罢不能。
陈小肯又有了新的发现,她夸张地叫了一声,然后把书抛向了半空。表姐把书拾起来,看了一眼,也立即把书扔了,和陈小肯一起趴在桌子上乱叫,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我好奇得不得了,立即步其后尘,结果我非但没有把书扔开,反而呆呆地发起傻来。表姐抬起头,看到我这幅呆样,笑得更厉害了,她和陈小肯抱在一起,边笑边说,看李芳芳,她被吓傻啦!
书上是一副男性性征发育图片。
我来不及看文字说明,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图片,心里别提多失望了——原来杜北立就长成这个样子啊,这么丑。我心目中的他一直神秘而纯净,但我好像今天才明白原来我和他之间是如此的截然不同。那么一瞬间我有一些讨厌杜北立了,这次是真的讨厌了,他骗走了我的好感和友谊,原来他是长得这么丑陋。
表姐凑上来了,和陈小肯认认真真地读完了下面的字,初步建立了她们对于两性世界的认知体系。啊,这下轮到表姐尖叫了,她丢开陈小肯和书,一屁股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伏在胳膊上,只留给我们一个马尾和弓起的背。怎么了,你又有什么发现啦?陈小肯因为各种刺激而双颊绯红。表姐在我们漫长的催促声中站了起来,以一种我从没见过的表情贱贱地说,我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生孩子的了。
怎么生的,难道不就是睡在一张床上吗?我和小肯疑惑地说。表姐的表情丰富极了,笃定神秘兴奋害羞,总之千变万化。她压低声音说,你们好好想一想,上次咱们去海边春游,玩累了的时候大家都躺在海边那片桃花林下睡着了,有谁怀孕了吗?
我们这个小城就在黄海边,小城的名字源于一片洁白的沙滩,那时候这片沙滩是那么美那么干净,只盖了些小别墅,大多数覆盖着果园,最美的莫过于桃林。到了三月份的时候,粉色的桃花一朵朵绽放在银白色的沙滩上,极目望去,除了粉就是白,那么纯粹,看不到一丝杂质。桃林下长着一种灰白相间的小草,帖服着沙滩,柔软细嫩,放在鼻子下可以闻到一种药草特有的清苦香气。这就是一种药草,学名叫做茵陈蒿,唯美得可与茵梦湖媲美。我们的小学校长经商头脑了得,说是去春游踏青,但他给每个班级都布置了任务,每个班春游过后都要上交一市斤的茵陈蒿。儿童的天性就是追比和游玩,我们为这项任务的下达高兴还来不及呢,虽说是以班级为单位,但我还是和一班的林颂芙陈小肯腻歪在一起。当时我们与杜北立等几个男生为了挖到更大更好的茵陈蒿在桃林里走得越来越深直至迷路,每一个方向都是望不见尽头的沙滩与桃花,胆小的陈小肯好像还小哭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太累了,我们就互相枕着睡着了。最后在班主任的叫声中醒来,扑打着身上的桃花与沙子,迫不及待地与大部队集合了。表姐说得对,我们那么多同学,男男女女相互枕藉,睡了大半晌,怎么到现在也没听说有人怀孕呢?
想到这里我和小肯更加迷惑了,那生孩子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表姐已经迫不及待了,但她又摇了摇头,说,也许不对,不过,嗯,我再想一想哈。我和小肯伸着脖子等着她想明白,她把那本《人体的奥秘》又往后翻了几页,对我们说,我能肯定我的猜想了,的确如此。然后她用一只手代表男人,一只手代表女人示范给我们看。我和小肯惊讶得差点翻过身去,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秘密,而这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比如说我们的爸爸妈妈!
那不疼吗?我小心翼翼地说。表姐咬着下嘴唇想了想,说,肯定特别疼,你看电视上每次男人想要对女人做坏事的时候女人不都是拼命挣扎么?原来如此。现在,我们三个是什么都明白了。胆小的小肯先哭了,边哭边说,我以后再也不能不听妈妈的话了,她每个月都要疼,流那么多的血,还要被爸爸欺负生下了我,要遭多少罪啊。我和表姐也哭了,我哭妈妈,也哭姨妈,还哭表姐和我,这辈子算是完了,我们的痛苦还没开始呢。表姐哭着说,其实月经还不是特别疼,只是小肚子有一些胀痛,会流很多血。她还不如不说,我和小肯哭得更厉害了。
那一阵子,我只要看到大人就会默默观察他们的体态动作和神情,猜想他或者她是否做过那件特别疼痛的事,或者每当他们义正词严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是在做那件特别痛苦的事情,他们还会是这幅表情吗?但我最生气的不是大人们的虚伪,而是自私,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们?表姐也是如此。她告诉我,以前姨妈总是骂她,你看看你把我气得都拉血了,然后表姐就会更加勤快地拖地洗碗。后来她来了初潮之后就有一些生姨妈的气,原来她并没有拉血,但是碍于羞于讨论这件事,就罢休了。然而不曾想到姨妈只是告诉她要怎么使用卫生巾,之后就再没下文了,连这件男女之间的大秘密也没有跟她说。还好我有你哦,李芳芳,表姐晚上和我同床而眠的时候躺在我的枕畔说。那时候当然没有陈小肯,表姐很聪明,哪些话该和我说,哪些话该和陈小肯说她向来有数。有时候我也深感不安,陈小肯常常是被忽略和带领的,像盘菜雕花萝卜旁边那片薄荷叶,是可有可无的,那时候我们谁都不会想到,最先尝试这件痛苦之事的就是陈小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