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再度沉睡的过程中,我做了一个古怪而又复杂的梦。在梦中,我们学校灵异地被复制粘贴出许多座老墙来,然后我像刘翔跨栏般一道又一道墙地越过去,而且神奇到可以一步跨过一道墙,并且毫不费力。当我翻到最后一堵墙前,突然一个打扮得很像麦当劳叔叔的、带着假发的山寨货从老墙体内冒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的运动神经正燃烧着停不下来,便边冲向他边大喊着:“****妈!”
无限逼近着我面前的那家伙居然一言不发。我又朝他骂了两声娘,他居然一直没有反应,说明那厮绝非厅区工作人员,因为他连基本的暗号也不懂得。而且,他把一只正在爬上老墙的长得很像壁虎的壁虎给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当我们快要迎面相撞的一瞬间,那家伙终于开腔了,而且用一种趋近放映厅音响的音质,带着回音效果地说:“我係麦当劳细佬,麦当雄!唔识听你哋D大陆粗口!”说毕他的整副躯壳化作青烟,往墙的那头扩散,直至消失。
我上前几步想去看看那只尾巴断掉大半的小壁虎时,眼前的老墙却忽然着了魔,照足客家围屋一般绕成了一个大圆圈,把我包围得严严实实,完全寻不着突破口。更让人气得肛裂的是,老墙还在不断地长高。
我大叫了一声,声音急促而有穿透力,引来了无尽的回音,也引来了一对画质欠佳的正款步走来的男女。我定睛一看,那男的是徐锦江,女的又是翁虹,猥琐大叔搭配诱惑女神,标准的日本AV台前模式。此刻,他们俩正喋喋不休地吵着架,这个场景我在三级片《色降》中遇见过,如今却为墙作伥地闯进了我的思绪中来。我用尽吃三鹿奶粉的力气从墙上拔了一块砖下来,然后朝他们俩扔过去,试图让其注意到这里有个人,并且协助我逃离出去。岂料那块砖头还未落地,那两个人刹那间变作一团光,很快便销声匿迹了。
我着急地揉了揉眼睑,撑着布满青苔的墙身去张望周围——谁知这一揉更加坏事,那团光中登时迸出了无数个穿着白大褂、握着听诊器的吴启华,而他此时的身份,是程至美医生。我舒展开轻盈的身躯朝他,或是朝他们奔去,期望将会有妙手仁心来把带到我墙外的另一个世界去——见鬼的是,他们仿佛是一堆逼真的投影,教我一个也扑不着,空余下音容笑貌荡漾在这座回音壁一般的堡垒中。
我咬了咬牙,决定不再求助于别人,何况那些根本都不是人。墙内越来越冷的空气逼迫着我拼了命似的往墙的那头爬过去,然而每当我爬一米,墙壁就更邪乎地往上长一米;当我爬到几倍于老墙原高度的地方时,老墙不再长高,反倒开始从顶上接合、密封起来了,并且愈发有蔽日遮天之势。我吃了一惊,手一滑便从高墙边沿掉了下来,草木寥寥的地面把我硌得痛苦不堪。我注意到跟我同样掉下来的还有那帮夜夜出逃的翻墙党们,小肥亦赫然在列,然而他们就像不知如何冒出来那样,坠落地上后又莫名地全然消失了——偌大的魔窟里只空荡荡地遗下我一个,犹如当初舍友们都翻墙出校夜不归宿了,宿舍里只剩下孤伶伶的我一般。而此刻,最后的一丝日光,都被越嵌越密的墙砖给狠毒地吞噬了。
我垂头丧气地望着这一切,终于决意要放弃了。在我的不远处,我看到了我一直很崇拜的星爷,他一会儿拉着李力持、一会儿拉着王晶、一会儿又拉着刘镇伟暴躁地跑过,但到最后只剩下他自己一人在时断时续地跑着。在这个昏黑潮湿的环境里,冷风借着周遭的阴森在不住地肆虐着,我只好交叉着双手反抱着自己来取暖。真他妈悲情。
而情况更坏的是,湿寒的墙体已经开始没命地结冰了。我用手试探性地摸一摸那堵平日里被我们百般凌辱过的老墙,刺骨的冰冷把我给吓得一下子缩回来。头顶的方向骤然传来李连杰饰演的板寸头陈真跟日本小萝莉谈话的声音,其后画面又被抹了抹,映出了发哥时而转动着戒指,时而嚼着巧克力的场景……我一丝不苟地注视着上方,只见那墙顶竟长满了冰锥一类的东西,携着那逼人的寒气朝下垂着。忽然间,无穷远处坠下了一颗从岩体里生出的水珠,疾速降落并击中了我的脸颊,让我的伤口莫可名状地疼痛并炽热着。
我正想朝着天际方向骂两句脏话回敬,谁知黑洞洞的冰窟上又飞快地跌下两滴珍视明一样的冰凉液体,熔断了我通往梦想世界的神经中枢。
我睁开信号不太好的眼睛,说:“我日,这一滴一滴的什么来滴?”
小肥看了看我,说:“不知道呢,兴许是这厅里的天花板漏水吧。你把屁股挪开一点就是咯。”
我伸了伸懒腰,审视着屏幕中央那两个橙黄橙黄的跃动着的生灵说:“诶,现在正播的是哪出戏?”
小肥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珠,边随着片子中那两人的运动频率边停顿有序地答道:“******,之,官人,我要……”
于是我又再一次提起精神来。
天刚亮的时候,睡了醒、醒了睡不知多少次的我跟着小肥走出了投影厅,却见壁虎也刚刚从另一边厅走出来了。外面的环境告诉我们在夜里,老天爷下过了一场脾气不小的雨来。壁虎瞥了瞥手机的时间,说:“甭急,还有些空隙,咱们仨先到附近去吃个早餐。”
大约二十分钟后,填饱肚子的我们仨走到了学校大门的不远处,却意识到事态比想象中严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爬墙动作被老师们发现了,如今值日老师都会在早晨守在大门口、谨慎地照着走读名单来核对进校学生,以实施排查。一旦遇到冒充走读生的,当即记名并移交德育处教育。
我眺望到一中大门的安保工作和值日阵容前所未有的强大,且我们宿舍有两位同样出逃的舍友正在那边被德育处主任拷问着。更重要的是,离规定的早读时间所剩无多了。我退后去问壁虎说:“老大,这下该咋办?”
壁虎深思了一阵子,果断地说了两个字:“翻墙。”
咱们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老墙前面,昨夜的雨把墙身上的各类植物给淋了个遍,手一碰都感觉打滑。壁虎说:“时间不允许了,墙又湿得如此离谱,这样吧,你们俩一个接一个地顺着我肩膀爬上去,待你们都搞定了以后我才自己翻吧。”
我的脚掌在小肥、壁虎的辅佐下往上一蹬,半截身子就晾在校园的雨后空气里面。我铆足了劲儿地按着老墙的头顶,支撑着立起来,发现衣服的下摆已经湿了一大片。
壁虎昂起头问我说:“淮蛋,那头有老师不?”
我犹如领导般在高处视察了一番后,才淡定地说:“没人,真没人。壁虎你真******有远见,只有傻X们才往老师密布的大门口那边去呢。”
壁虎跺了两下脚,着急万分地说:“****,那你快跳下去哪,呆在上面很潇洒吗!”
我夹杂着些许懊丧地望着下方,然后借着墙顶凸出来的部位助力往下一蹦,完成了一次很诡异的诺曼底登陆。未几,小肥也扑腾着翅膀飞下来了,并且在降落的时候滑倒在地,像狗吃翔一般,简称滑翔。
约莫半分钟后,壁虎的头也从老墙的最高处露出来了,但是他也仅仅露出了头。
小肥仰起头问道:“咋了?”
壁虎说:“妈的,愣是翻不过来。这破墙,老湿,不给力啊。”
小肥听后蹲了下来,跟我讨论着该怎样帮壁虎把剩下的那一部分翻过来。我挠了挠头,对小肥说:“要不我架在你肩膀上拉壁虎过来?”
小肥说:“估计够呛,壁虎的劲儿可大了,万一大家拉着对方时发力发不好,墙那边的壁虎,还有我们这边两个,都会狠狠掉在地上,妥妥的。”
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时间业已所剩无几了,便说:“那该怎么办?”
小肥说:“我哪知道那该怎么办?”
我马上说:“我知道你哪知道那怎么办。”
小肥也接着说:“对,我也知道你知道我哪知道那该怎么办。”
此时,仅仅露出了小半截身躯的壁虎死死地用双手攀着墙体,怒不可遏地对着我们俩出口成脏:“****死你们俩!磨磨唧唧你妹夫啊!”
我们俩只好闭上嘴,试着高举双手,一人拉壁虎一只手,看行不行得通。这个过程有点曲折,感觉湿滑的老墙好像是想惩罚我们,故意跟我们过不去,所以壁虎真的卡在那边过不去了。更糟糕的是,壁虎嘴里碎碎念着他回过头时,看到身后已经有好几个路人在观望这位身穿校服的一中学生在对着这面墙做着一些怪怪的动作了。
我和小肥这边愈是在讨论办法,便愈是紧张;愈是紧张,便愈是讨论不出办法。
说着说着,眨眼间,壁虎很突然地从墙的那头俯冲下来,还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我们刚想问他什么状况,他却先开口了:“你妹的,吓死我了。刚翻了一半,寻思着该怎么用力才能完全翻过来,远远看到班主任驾着摩托车驶来,我紧张得爆发了自己的潜能,猛然发力就飞过来了。”
看到我们俩还在发呆,壁虎急躁地说:“****,快跑回宿舍换衣服啊,年纪轻轻就湿身了!”
让我们都始料未及的是,这次充实的翻墙经历回来后,我们仨不仅湿身了,而且都淋病了。
而病倒了的直接后果是,咱们仨在近段日子里都要固定充当宿舍守夜员,干着配合生活老师叫床考勤的活儿。比那更严重的是,长期的夜不归宿生活使我一时半刻都调整不回正常的生物钟,或者有逼格一点地表达,就是倒时差倒不过来。那急促错乱的作息安排大大削弱了我的白天课堂效率。
度过了一连几天的不振作后,班主任终于把我拉进办公室里教育道:“淮晓梓,我说你这几天到底搞什么了,整一个人无精打采,浑浑噩噩的。”
我刚想吱一声,班主任又按着我的上臂说:“依我看哪,你这几天里准是做了些违反校规的事儿,至于是什么我就不点破了。破了一时爽,过后大家都不痛快。希望你能像往前的日子那样安分守己,保证好合理的作息时间,从而确保应有的课堂效率。”
这下子我觉得自己仿佛比窦娥还要冤。窦娥起码是端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我是明明有一堆充分的理由来证实自己的污黑,却******说不出口。
在我们三个当中,最先康复并重拾翻墙生涯的,是咱们那位难以按捺运动神经的老大,壁虎。回想起那段被淋病折磨的日子里,实在没墙可翻的壁虎每天一回宿舍就手痒难耐地猛翻成人杂志,翻啊翻啊翻到连最珍贵的海报也被他翻到糜烂了。
同在这段时间里,校长为了完成“创文”的指标而非常卖力,因此做出了对老墙进行美化修葺的决定。传说当初下达命令时他对着一众学校行政领导的原话是:“我说这座有价值的老墙,这个一中的地标啊,就得翻新着复古,复古地翻新。你们别摆出这表情行不,这话一点也不深奥啊。”
而恰好就是校长的这个决定,让率先复出的壁虎遭遇到一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由于正值修葺期间,校工们往往干活干累了就把工具往旁边一扔,直接躺原地昏睡过去了。那时候壁虎在天还未亮的暗黑时分里潜回校园,没想到纵身一跃后居然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位正倚着墙边做着春梦的大叔的身上,然后壁虎惊恐得一股脑爬起来,和着后面儿童不宜的咒骂声全力往宿舍方向跑去。我想他们俩一定都活得很蛋疼了吧。
当高考的风头过去后,我们也离高二不远了。高二以后我读文科,小肥读理科,而壁虎则去当体育生。排队打饭的时候,小肥建议说:“高一完结后咱们恐怕再也没什么机会聚在一起翻墙了——这样吧,今晚教翻墙党来个高二前的最后一次行动,毕竟期末考也迫近了,我们都是懂事的乖孩子嘛。”
壁虎掀开饭盒的盖子,把不锈钢盒朝下倒出一些水,讲道:“你说得在理。”
我在一旁美滋滋地听着并意淫着今晚那段最好的时光,那段最美的荒唐。想着想着就轮到我打饭了,我马上把魂魄给勾回来,指着窗口右侧那盘红黄相间的菜肴说:“师傅,来一些翻墙炒蛋。”
刚开始上晚修的时候,壁虎走到我们班中几位翻墙常客耳边说:“最新消息,今晚上全体老师都开交流研讨会去了,据说他们至少交到流到十点以后,也就是说晚修结束之前也没人来管束我们了,真是天助我也。”我听后马上朝玻璃窗外张望着,只见许多彼此相熟的翻墙党人正在走廊各头奔走相告着。
小肥原本是今天晚修坐上讲台来维持纪律的值日班干,如今他正带着一种欣喜与疯狂****着的表情朝我走来,放下班务日志并在考勤那一栏上写下一个“全勤”后,便对那帮已经蓄势待发的哥们吐了句:“撤。”
一时间,我们班三分之一的男生都随着领头的壁虎胆大包天地离开了教室。我观察到有好几个平日专心听课、认真学习的男生如今都抱着一种类似于“每个男人都去嫖而我不去,别人就会把我当阳痿看”的心态,在坐立不安中毅然加入了目无法纪的翻墙大军当中去。
到了夜幕下的海棉体育馆阴暗一角,我诧异地回望着来自不同班级的众多逃学哥此刻都无所畏惧地交汇在一起,俨然一支正义之师,场面蔚为壮观。我觉得,咱大伙儿一定都中疯了。
壁虎气定神闲地注视着前方的翻墙动向,而小肥则殿后来监察保安们是否对此有所察觉。翻墙大军此刻都井然有序地参与着这项夜间运动,比政府门前那帮****在和平年代里的的不和谐景象好多了。
眼看着老墙那翻新伊始的胴体又被接踵而来的男生用双手、用胯下来羞辱过后,我才察觉到我们这个最后才赶至越狱现场的班级,居然是轮奸链条上的最后一环。
我熟练地爬到了老墙那最为丰满突兀的顶部,没有急着去干什么,而是像第一次行动时那般立在制高点处,环视了一番校园,再从容不迫地跳下去跟地面接触。我感慨道,我又一次翻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