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海后,老周和安安都回北京了,安安宁愿天天蹿半个北京采访些陌生人赶稿写稿,也不愿意回学校上可有可无的课。唐纳德不知道去了哪儿,安安说他每天都给自己发短信,无非说些琐碎的小事。
用的句式都这么简单,太小看我英文水平了吧,连个复合句式都没有。安安瘪了瘪嘴。
他是西班牙人好么,简单句能说清楚的事儿干嘛用复杂句,你们这些个人啊,认识老外无非是想趁机练练英语。我感叹道。
我回学校上课了,我们几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课堂上了。缺课这么多也不知道能不能考试,学校里曾经有阵子雇人上选修很流行,好多宿舍楼角落都会贴着几张手写的纸,上面有各种代替业务的价目,选修20一节,必修30一节,如果需要完成作业,还要另外收费。
据说有个男生替别人上各种课,物理、计算机、法律、历史……赚了不少“课时费”。该男生把各种五花八门的课程当做自习上,有效的保证了本专业学习,还听到了不少其他领域的知识,女朋友也是在替别人上课时偶然相识的。学年结束时,这位同学拿了数目不小的奖学金,加上雇主们给的钱,收入相当可观。学识和美人双丰收,该同学是个聪明人。
金影的马老师打电话催我赶剧本,说楚楚和刘源两个人的原本分好的几集还都没写完,目前只有我完成了分内任务。
赵总和李制片看了你发过来的几集,感觉还不错,说大结局让你写。马老师说,现在电视台那边时间很紧,制度一改革,抗日剧和宫斗剧都不能往上报了,趁着有这个缺空,各种影视公司都在拿着剧本往里挤,赵总让我催催你们快点写,毕竟修改还要一段时间。
最后三集什么时候要?
后天行吗。马老师的话说完,我胸口有一口老血闷着没喷出,一天一集,一集一万五千字,这是一种蹲在马桶上也要敲键盘的感觉。
可我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不是因为抖腿赵总和胖制片说我写得好,而是因为,我很想看看自己写的东西最终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会是什么样。都说作品是作者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我们合作的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是早产儿还是畸形儿,或者是二十一三体综合症患者,还是在审查机构那里就夭折了。
夜里十点多,我还在为了几句对白反复修改,安安的电话打来了,听上去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梨,有人在跟踪我。
原来安安在丰台区某个中学一直采访到天黑,只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市里的公交车,上车后她坐在后排,安安身高腿长,又穿了条短裤,难免会让些图谋不轨之人有些非分之想。上车后安安感觉后面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她,安安透过车窗的反光看到斜后方坐了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眼镜男,狭长的双眼正冷冰冰地盯着安安的双腿。
车上没几个人了,那男的一直不下车,我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还有多久才到北三环。但是陈梨,我无法跟你形容刚才那种恐惧,那个男的绝对有问题,我下了车,我怕他跟我到住的地方。
你现在哪儿?
不知道,这辆破公交刚一停我就跑下来了,不敢回头看,但我确定有人跟着我,这么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公交车,前面有个桥洞,好像有站牌,我去看看。
别去,呆在有光的地方,看看周围有小超市没。我仔细听着电话那边的动静。
没有,这边是个立交桥,除了前面的公交站牌和偶尔经过的车,什么都没有。他还在跟着我。安安声音低了下来。
别慌,大声讲电话,装作有人马上来接你的样子。
是个站牌。就是太黑了看不清文字,糟了陈梨,前面好像有个男人晃晃悠悠过来了,后面那个还没走,陈梨我要完蛋了。
我抱着手机突然也不敢说话了,恨不得一个电话喊来复仇者联盟,全都冲到那个不知名的破桥洞里面去。
几秒钟后电话断了,安安的手机关机,再也打不通,我扔下写到一半的稿子在宿舍走廊里慌乱而机械地来来回回走着,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我打电话给老周,正在跟朋友喝酒的老周马上带着朋友开车奔向那个具体位置模糊的破桥洞。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宿舍熄灯后抱着电脑坐在走廊里赶剧本,即将大团圆的偶像剧却让我写得十分悲凉,去了西藏的田朗不知道搭车到哪里了,安安现在也断了联系,而我现在一天没吃饭,熬夜写着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的破剧本。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世界在炎炎夏夜里是这么冰凉,而我们在这条通往未来的世界里艰难蠕动,像一条浑身沾满泥巴的虫。
第二天睁开眼时,我早已气若游丝,一天没吃加通宵赶剧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恍惚间我看到像是安安坐在我床边,安安拿了片西瓜递给我。
陈梨,你睡醒了吗。
确实是安安。
看见安安平平安安地坐在我床边,我突然抱着西瓜眼泪哗哗流个不停。好像跟安安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
我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老周把我送回来了。比我高半头的安安像个长辈一样搂了搂我。
原来昨晚昨晚安安后来看到的那个晃悠悠的男人是唐纳德,唐纳德画稿被出版社退了,一个人在酒吧喝到大醉,走错了回家的路,这才遇上了危险中的安安。
记得唐纳德胳膊上纹得《道德经》吗?我认出是他后把手机手电筒打开了,喝醉了的唐纳德确实有那么点吓人,手电筒的光在他脸上和胳膊上使劲晃,那叫一个狰狞啊。唐纳德认出是我后又哭又笑地搂着我肩膀跟我说个不停,那男人掉头走了,没再跟来。
后来呢。老周找到你了吗。
手机没电了,唐纳德也不知道怎么回住的地方,又等了半个小时,来了辆出租车,我带着他找到了一个加油站,给老周打了电话。
在那之后安安辞掉了新闻实习生工作,回归学校上课,几日后又觉得很闲,安安是那种喜欢让自己一直处于瞎逼忙状态的人,便去了玛伊莎西餐厅兼职,田朗去西藏之后,那里正好缺人手。
你确定你能行吗?田朗得知安安补了他的空档之后担忧地问,他到了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还给我们发了张照片,他双手端着一条因为高原气压而膨胀成圆形的饼干,带着墨镜,围脖蒙到鼻子,像个劫道的。
别以为这份工作只有你能做得来哦。我口语那必须是标准英音的。安安说。
行了行了,两个四级还没过的人不要互相捧臭脚行吗?我站在收银台旁边无奈地白了安安一眼。之前的收银员SUMMER被辞退了,玛伊莎的菲律宾经理JINA受不了她迟到早退,还总是间歇性走神。现在的收银员是个26岁的大眼睛姑娘,叫ALICE。
安安我要走了,两点半得去金影那边,他妈的剧本再改下去我就要疯了。我看了看表。
去吧去吧,写不出来的时候就想想这个奇葩餐厅,天天发生这么多奇葩的事,我觉得都能写一个情景喜剧了。安安从我面前经过,端着一盘西班牙海鲜饭走向9号桌的客人。
我跟ALICE告别准备出门,JINA的声音从传菜台传来:ANNA!ANNA!
安安给客人放好西班牙海鲜饭,匆匆跑去厨房。
海鲜饭上错桌了!不是9号!是7号点的!
安安连忙跑回去,把刚要开吃的西班牙海鲜饭从外国朋友嘴下面端到7号桌。
NONO,7号桌的客人连忙摆手,拿出菜单指了指上面,大概是点的另一样菜品,安安记错了。
JINA站在厨房窗口气愤地抓了抓头:WHERE IS JORDAN(田朗的英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