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猫的尾巴(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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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路家松接到的电话是廖母打来的,电话那边说廖云娜晕倒住了院,情况不是很好,望他速去探视。

路家松挂掉电话,忙去取了点钱,又折回宿舍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飞也似的赶到医院。待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廖云娜已经在做手术准备了,大夫说心动过速是晕倒的诱因,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很多,比如遗传,劳累等,情绪不稳也会加重病情。说到情绪不稳,廖母不由得看了路家松一眼,她知道两人最近正为些无端的事别扭着;路家松木头桩子一样杵在一旁,假装什么也不觉得,但是他很是知道,他对廖云娜的情绪是负有主要责任的——她是很温柔的,只要他肯承认她什么都好;她脾气也很烈,真的动了气能同他大打出手。她不懂得制怒,脾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了——嚷嚷,哭闹,实在过不去就踢他两脚。

廖云娜一向对路家松放心,总觉得他有橡皮泥那么软,怎么闹也都是不怕的。可这回因为静坐的事引起的不愉快似乎是愈演愈烈了,他不解释,不登门,像是铆足了劲同她死磕到底。廖云娜慌了神,她每天都做着灰黑色的噩梦!

她无法想象自己从此变得次要了。

廖云娜的病虽然发的急,但是手术并不是很大。她在医院的十几天里,路家松除了回学校取衣服和上课之外,得空就陪着病人,不知疲倦的忙里忙外。整个楼层都认识他,因为廖母逢人便夸她有一个体贴入微的姑爷;也总有人爱问他们什么时候办喜事,廖云娜每每欢喜地笑。路家松洗衣、送饭、换床单、哼歌,谁也没能把他的分神看破;别人三言二语地探问姑娘什么时候出阁,他也呆呆地陪着乐,是那种勉强的、味同嚼蜡的傻乐。

住了十几天,廖云娜终于好得完全了。这天傍晚,路家松做司机送母女俩回家。

汽车驶入廖家的小区,廖母说,“回头你父母有时间的话让他们来北京一趟,吃喜酒的日子也该商量商量了。”她对路家松的现状并不甚满意,甚至觉得这横竖都挑不出毛病的女儿低就了,问她路家松哪里好,她便千篇一律地说待她好——常言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女儿就定住了这位颇有些玄乎的姑爷,为人父母的还能说些什么呢!“像你们这样好的关系,谈个三年就步入婚姻,刚刚好。”

“我爸的意思是等我毕业再办酒席……”他心里震了一下,老路倔强的胡茬,苏新荷猫一样的笑眼在他的心中一闪而过。

“我们办中式的婚礼,古色古香的那种。回头我俩去做身礼服,照相能穿,迎宾啊敬酒啊都能穿。”廖云娜像小鸟儿一样欢快地插嘴道。路家松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今天破天荒擦了点粉,不过没擦匀,额上还有些皮屑;那件玫红色的外套她从住院起就披着。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暂时不办酒席也行,先把证领了,省得娜娜还老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子,成天闲散着在家就会气我!”廖母笑笑说,“结了婚,你夜读的时候也有人添个茶,做个伴儿不是?”

路家松漫应着,眼圈不知怎么的有点发红了。

母女俩留他在家吃饭,路家松以学校有事要忙为由推脱了。

他又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车子颠簸着,窗外有很浓重的雾,湿云密布,像是要下雨。公交车再次缓缓经过那条青黑色的运河,两排睡柳在昏黑的夜幕下低垂着,低洼处的石凳隐约可见。路家松望着窗外,眼睛湿湿的。

下了车,路家松顺着茂林修竹慢慢地晃着。夜路冷清,寂静,他点燃一支烟,烟雾升腾的那一刹那他呛得咳嗽不止——他已经许久没有抽烟了。

他真的以为廖云娜会是他最后一个爱着的人,三年前他们定情的那天他庄严地起了誓的;过去几年里他在名利场中见过无数或美艳或妖娆的女子,他从未有过一丝妄念——哪怕廖云娜平凡,无常,娇生惯养。路家松自以为是天生有定性的君子,没想到究竟不能免于此。

诗人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路家松深以为然。他不拜佛像,但还有基本的道德观念;他实践的是圣贤之学,因此不方便离经叛道;道义越来越变成悬在他心头的一把刀——母亲、廖云娜、廖父、廖母、妹妹、廖家有过几面之缘的亲戚……一旦他真的那么做了,一切切都会得罪个净尽。即便是昧着己,他也开不了那个口——他不怕得罪别人,只是良心让他做不出那样的事。

路家松对着月亮看了很久,他总觉得那银色的圆盘上蒙着一层雾,有位姑娘正对他倩笑着,俏皮中带点傻气,娇媚中又带点痴相——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一个无忧无虑的侯府千金,他拿什么给她幸福呢?是银行里少得可怜的积蓄,还是分文不值的真心呢?

谁都知道苏新荷有一位位高权重的母亲,他也从她口中得知她的母亲是极严厉的。如果——其实没有如果——铁定的,她的母亲不同意他们的事情,又将如何呢?苏新荷八成受不了这样的罪,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就该傻笑,唱歌,上大饭店,穿绫罗锦缎,坐高级小轿车到处巡游。如果跟了他呢?小饭馆,二手车,粗茶淡饭终余年。

路家松又把对于因果的信仰捡拾起来了。就像是偶然瞥见角落里被遗忘许久的玩具似的,他拍拍上面的浮土,重又安安稳稳地放回口袋里。他混沌,流泪,痛不能眠——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假如他一开始就离她远一点,假如他从未从中感染一点快乐,假如他早看穿这样的最后,他不会像今天这般痛苦。他的痛苦无限大,为自己,更为了苏新荷——她那么可爱,却遇人不淑。

他还是那个思前想后的悲观者。他不情愿改变,不情愿伤人,他眼中的未来一片昏暗,没有任何梦想成真的可能性。他深信因果。直到某天莫名地爱上了一位乐观的小姐,他忘记了烦恼,忘记了悲戚,也忘记了自己。

真有那么明媚的一阵,他勇敢着,活泼着。

苦是不能咀嚼的。绝情绝义是路家松唯一能够想到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