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猫的尾巴(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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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转眼就到了次年春天。四月份的北京,杨柳青青,春风满城。又到了樱花吹满头的时节,孙长卿提议到玉渊潭赏樱。林正乾没有来,自从被拒绝之后他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班级活动。小川平日里喜静不喜动,本是个极爱清静之人,可打听到苏新荷也会去,稍加思量便决定前往。

公园里面游人很多,而且正值中午,太阳很辣。他们找一处阴凉的小山岗打牌。刚打了一局,路家松就起身去接电话了。他换了一部手机,比先前的HTC还要旧,是那种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最原始的手机。

“松叔的手机怎么更旧了。”叶凡宁不解道。她骨架宽,长得富态,看起来比实际年岁要大一些;嗓门大,说起话来很厉害,走路姿势更是豪迈,冲着她的体态与直率,班里无论大小都称她“姐”。她时常失恋,因为她喜欢的总是不喜欢她。她将失意的原因归结为衣裳与打扮,每日的穿戴是她早起的头等大事。她的搭配总是令人啼笑皆非,女生们有时候略微提点一二,她从来我行我素;男生们见了也从不敢说她穿的不对,只是逢迎地说:“哟,凡宁姐今天真漂亮,都认不出来了!”

“我的破手机,借给他先用几天,”张晨骏边出牌边说,“他手机屏幕摔坏了,直接从架子床二层砸地上,裂的跟鳖壳儿似的,修去了。”

“什么事生这么大气?”叶凡宁说,“松叔看起来脾气挺好的啊。”

“跟女朋友吵架了。”张晨骏说。他是本是学财会的,英语一直是他的软肋,若是硬考经济硕士,百分之一百是没戏的。他选专业的时候使了点小聪明劲,发现哲学类的对英语要求不高,一咬牙努努力还真就考上了。哲学的课程对他来讲是种煎熬,平日里也就是混混日子,广播广播消息。他接着说,“据我所知事情的导火索是这样的,松叔不是每天打坐吗,那姑娘之前有所耳闻,一直不太支持。上个周末松叔到姑娘家吃饭,趁着还没开饭在书房小坐了一会。饭熟了那姑娘推门喊他吃饭,就看那书房里黑咕隆咚的,里面端坐着一没剃度的和尚!姑娘受不了那阵势,认定松叔会落发出家。在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家长劝都劝不住。”

“松叔摔手机是因为又掰扯这事呢吗?”苏新荷问。

“八成,”张晨骏耸耸肩,“静坐啊,修身啊那套我不懂,但我知道他有这方面的志愿。他脾气算是特别和善的,但是总归有点血性。要么对方激烈反对,要么话说的实在太难听。吵架也有吵架的规矩,辩论不过就撒泼谩骂实在没什么意思。”

“嗨,要我说,就是人家姑娘嫌他不务正业,”叶凡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松叔看起来是奔着博士去的,但是大学的教席越来越不易得了。人家一北京姑娘,有房有工作,可不就是跟着他特没安全感么。”

算上研究生这三分之二学年,苏新荷已经在哲学系厮混逾四个年头了,深知哲学系的学生最容易遭人轻看——没有人懂他们学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他们从故纸堆里吸取养分,人们往往嘲笑他们迂腐;他们作文从不能说“我以为”,只配说“某某哲学家以为”,因此他们能成为哲学史家,却不是栽培哲学家的沃土。这一点又令人难堪。人们往往问:“你们平日里都学些什么呢?日后哪里高就呢?”她早就司空见惯了。

“还是我这种感觉至上的人好唬弄。”苏新荷笑着,欢悦中捎带点稚气。

“小妹妹,还不是你傻!”叶凡宁撇撇嘴,“我原来也这么想,上了两年班我就成熟了。这回来上学,姐已然把搞对象列为研究生三大任务之首了——我一定要找一条件好的,最好是理科男生;而且要在五环以内,必须有车有房。我爸我妈养我这么大,可不是让我出来遭罪的。”

“这都是人家的家务事,”小川弱弱地试图调和一下,“我们就不要再评论了。”正说着,路家松归队了。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提提裤腿席地而坐,将方才扣在地上的牌慢条斯理地整理着。

“在聊你怎么就那么大脾气,把手机弄成那样。”苏新荷很爽快地接着说,她也猜着路家松不会恼。

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睡觉不老实,把手机碰掉到地上了。”每次开口说话之前浑厚地咳一声,是他的特色。大家都会意地笑,接着打牌。

打了几圈牌之后,太阳稍稍有些往下落了。天上飘着一点云,春花烂漫,路家松提议大家找一个人少又秀美的地方合影。

他们边逛边左右看看,寻找合适的拍照地点。他们经过一个小凉亭,亭子下面围着一排翠竹,竹林间点缀着些不知名的花草,远景有一株歪歪扭扭的樱花树,粉红色的花瓣随着小风飘落。路家松喊大家立住排成一字形,拍了一张;然后又让大家连锁地挽住胳膊肘再拍一张,小川夹在叶凡宁和苏新荷中间,十分不好意思。叶凡宁催他赶紧的,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挽上两位的胳膊。

“哎你抖什么啊,又不是不认识!”叶凡宁笑嘻嘻地打趣说。

小川连连否认,脸涨的更红了。

玉渊潭过后,苏新荷不时能收到小川的短信,时而是没头没脑的问候,时而是为约她吃顿便饭。吃饭的时候他的话很少,每次都由她负责活跃气氛;上课的时候,他定要坐在苏新荷旁边,呆呆地种上一下午。

他的脸总是拉得很长,似乎不愿说话;她有时候觉得应该找点话说,但是他的回答总是十分简洁。叶凡宁说小川对她有意思,苏新荷觉得有点像那么回事。可是如果愈加喜欢就愈加冷淡的话,又很荒唐,违背常识。

她想起来路家松。他和小川关系不错,应该是有主意的。她拿眼睛找他,见他坐在教室的一个角落里。他同她对视了,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有话要说。单看一眼,不解其意。

课毕,她拦住路家松悄声问,“小川最近没事儿吧?”小川本有意约她吃饭,见状索性拎包走了。

“没事啊,怎么了?”他还是带着笑的,更像是在装蒜。

“回回上课坐我旁边,这倒没什么,就是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说。我自己坐倒是清静,他这么一来,把我闷得要命。他原来不这样,你知道的。”

“那就是我们的书记同志太有魅力了。”

“哎你别逗我了,”苏新荷白了他一眼,“我们就这么小一个圈子,你是不知道林正乾现在看见我都不带理的。小川要再那什么,我多冤啊!”

“这样,我待会还要跟别人吃饭,一会再详说。”

“在这说完不行吗?”

“我真的赶时间。”

“你真的有事还是敷衍我?”

“我肯定跟你联系,八九点钟吧。”

跟他说定了之后,苏新荷舒坦了些。他似乎真有点令人心安的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