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香草海(修订版)(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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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瑟欧多的故事

我回到旅店的时候,起风了,城市里的风在夜里闻起来就像被榨干的野草和蘑菇的粉末,被混合在造纸机里巨大的铁板中碾压,带着铁板冰冷坚硬的味道。

旅店楼下那个室外酒吧的木头桌子边围了七八个人,我看到那三个奥地利人也在那里面。两个站着,另一个坐着在木桌边,奥地利人对面坐着一个挺瘦的,皮肤苍白胳膊上有一只彩色驼鸟纹身的男人。他们正在比手劲,对面的男人和奥地利人都涨的面红耳赤,旁边站了五个男人围观。我拿了杯啤酒走过去,喝了两口,皮肤苍白胳膊上有纹身的瘦男人慢慢占据优势,他赢了。

奥地利人不服气地说,“我通常不练习手腕的力量。”

胳膊上有纹身的男人说,“我也不不练习,我唯一练习手腕肌肉的时候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用手腕做这个。”他伸出右手,握成一个空心的圈,拇指尖触到食指尖和中指尖,像是握着一根东西的样子,然后用力上下摇晃了七八下。

然后男人们都拿起啤酒哈哈笑起来,

奥地利人走开了。

纹身男人突然转身过来,看着我,说,“AMIGO,你从哪来。看上去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旅程?”

我说,“是啊,AMIGO,从上游,我在丛林里旅行了三十几天,可能的确我看上去有点疲惫,需要在城市里修整几天,修好我们的发动机。”

“我叫瑟欧多,来自澳大利亚。”

“我叫安小睿,来自中国。”

我看到瑟欧多的肩上和左臂上有三大块晒伤,皮都脱掉了,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会骑着叫SUNDOWN的摩托四处乱窜了。

也许是他们的大陆被海洋和所有其它国家隔开的原因,那种孤独大概积累了对世界的好奇心。我前几个月在欧洲遇到大多数来自澳大利亚的旅行者都旅行了很长时间,半年,一年,甚至更长,在火车和汽车上带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和疲惫的神态。在瑟欧多喝的有点醉的时候,他给其它喝的有点醉的男人们带来他所来自的大陆的故事。

“我和我爸爸是墨尔本北边小镇KILMORE附近的农民,经营几个小农场。其中有一个是奶牛农场。为了让奶牛们更加开心的工作。我们购买了两只强壮的年轻公牛去满足奶牛的性需求。”

他说强壮这个词的时候,伸出左手右手,握住啤酒杯,举起来,像是握着一根很粗东西的样子。

“我们对它们很好,足够的草料,足够的睡眠,我们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公牛BENTHEM和公牛GERRY。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去奶牛农场,发现其中的公牛BENTHEM明显现的很疲惫,我猜大概是农场里的母牛太多,它身体有点吃不消。不过,过了一会,我又看到另外一只公牛,公牛GERRY,它的精神却很好。”

“我不太理解。于是第二天早上再次去农场,发现有两只牛正在交配,仔细看,我大吃一惊。”

他重重的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啤酒溅了出来。

“那两只牛却并非一公一母。环绕在众多母牛之中,公牛GERRY只对公牛BENTHEM有着独特的兴趣,公牛GERRY正骑在公牛BENTHEM的身上。”

男人们又拿着啤酒哈哈笑了。

“妈的,这是个同性恋公牛(GAY BULL)”,瑟欧多咒骂着,又猛喝了一口啤酒,“该死的同性恋公牛。我们处死了同性恋公牛。”

“喔,处死了?”有个男人有点吃惊地说。

“老兄,成为同性恋没错,成为同性恋公牛也没什么错,但是我农场的母牛的愿望必须要满足。”瑟欧多抬头看着那男人。

“我的农场的草料只容得下有用的公牛。有用的,你知道吗,有用的,这很重要。”瑟欧多继续强调说,“不久,我爸爸和我必须我们的农场购买新的公牛。”

“在购买新的公牛前,我们走进了墨尔本市中心的一家银行和保险公司。操,那家公司的员工穿着西装和领带,他们的商业楼高大整洁。”瑟欧多用手擦干净嘴角的啤酒沫。

“‘早上好,先生,我可以帮你些什么?’保险公司的客户经理问。”

“我跟他说,‘我需要买保险’。他问,‘您想要怎样的保险呢?房子保险?土地拥有者保险?农场保险?医疗保险?车事故保险?’”

“我说,我想要一个同性恋公牛保险(GAY BULL INSURANCE)。我他妈再也不想买到同性恋公牛了。”

男人们哈哈笑了,白色的啤酒沫飞在空气中。

“那家保险公司的员工,穿着西装和领带,和他们的经理,也穿着西装和领带。那天,在高大明亮的大楼里,他们讨论了一上午,也不知道如何合理定价一个同性恋公牛保险。”

这个发明出的词语GAY BULL INSURANCE稀奇古怪的把愤怒勇猛和充满力量的公牛(BULL),同性恋(GAY)和衣着职业的保险公司经理们(INSURANCE)结合在一起,在酒精,酒吧里的音乐和吧台后女孩子的胸的影响下,这个故事显得格外荒诞。

“我已经在南美旅行了十个月,钱快用完了。再过几天我就会去累西腓(RECIFE),从那我会回家,回到农场。”他说的时候,有点像到家乡的兴奋,又好像有点失望。在酒精和酒吧变幻灯光的下面,在那一时刻,我也分不清家乡和远行,兴奋和失望的区别。

“老兄,你去哪。”他问我。

“我,大概只是想看看丛林里有什么。我想找到丛林中一个蓝色的村庄。”我说。

“什么村庄?蓝色的?我从未见到过这样一个地方。在《LONELYPLANET》上吗?”

“不在《LONELYPLANET》书里,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我在丛林里旅行了三十几天,在每一个村庄,我都问村里的船夫。他们在丛林里航行见的地方多,但是从未有人见到过。”

“老兄,没个方向,没个地址,这么大片地方,都是树,都是水,都是岔路,那你怎么可能找得到?那里有什么有趣的?”

“可能什么有趣的都没有。我的一个朋友,一个长辈,很多年前,在那里停留过,在那里开始了一些东西,他可能留下了一点东西,可能也没有,我想去看看,这是一个很私人化的原因。”

他低头了一会儿,眼神已经被酒精变的朦胧,像是大脑已经离开我们的交谈到了酒吧音乐中,像是已经醉了。我有点后悔和一个几乎是醉酒的来自遥远大陆的陌生人谈论我的目的,这让我有一种孤单的挫败感。

我漫无目的的转动了餐桌上的一个黑色的铁烟灰缸,我突然希望昨晚上电影《德州电锯杀人狂》中的年轻人也长着有黑色的硬铁盒这样硬壳,这样他们的身体就能抵挡那个吱吱响的电锯。

我看到左边街道的角落有一枝矮小的灌木,开了五朵深红色的花,它们正在凋谢。我抬头,这个室外的酒吧并没有屋顶,可以看见明亮的月光埋葬在圣塔伦市的路灯灯光里。

他突然抬头,似乎是从音乐中回来,说,“我理解。我理解。我理解。”

我问,“你理解什么?”

我并未期待一个来自遥远大陆的醉汉的任何理解,理解这两个字在酒气中有点荒谬。

他说,“我爷爷和他的兄弟,还有他们的父亲和爷爷都是造船工人,曾经住在英国南部的法尔茅斯(FALMOUTH),在那里出生,长大,工作,死去,我爸爸在那出生,小时候也住那里,后来他二十岁的时候搬去澳大利亚。几年前我去英国的时候,有一天在伦敦,突然有了强烈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想去法尔茅斯看看,我坐了几乎一天的汽车,去了那里,后来我找到了镇里我爷爷和我爸爸出生长大的房子,那个房子还在,有一个四方的矮矮的烟囱,长满青苔和爬山虎,和我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些英格兰南部乡村的房子一样。在那一天,我看到那个房子的那天,我觉得有些联系完整了。你明白我说的吗?有些联系,它们完整了。”

“有些联系完整了,有些联系,它们完整了,完整了,完整了。”我重复了这句话,呆坐着。

我看到桌子角下有一个被遗弃的蜘蛛网,沾满灰尘,有一个瓢虫死在上面,留下干枯的黄色的背上花纹。

“你有没有想过去丛林里一个叫圣山的地方?”他突然问。

“圣山?”我问。

“一周前我在北部遇到一个年轻的船夫,他告诉我这个地方。他说很多年轻船夫都去那里。那里你可以见到很多在丛林中航行的人,一定会有人知道你想找的蓝色村庄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