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早晨一如城市来临,卖气球的异乡人,喝着他故乡里的血,把陌生的小镇弥漫成自己的乡愁。小镇站台上来了妓女,涂着口红,脚上的红色高跟鞋,时常与小镇工地上粗暴的手指相遇。小公务员们眯着他习惯了的眼睛,把小镇的妓女带到草地上,草地上曾经生长风筝。一个酒精里生长的身体,生活在小镇的窗口下,窗口边挂满彩色的气球,他的一条腿还没彻底伸直,另一条腿已经卷缩。
时间像风一样,刮过内心,而我自己的躯体,在风中行尸走肉。在异乡的小镇,我满腹内心的故事,面对床前的灯,没完没了地喝着酒痛恨自己。我站在午夜小镇的街头,回首昨天,像一个孩子,哭得泪流满面。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杀掉所有与自己有关的生活,却默默的点燃烟,端起酒杯。年轻的母亲在哭泣,而我,站在她的背影里,不知所措,充满对活着的恐惧。酒瓶里倒不出酒,它装满了小镇星空的秘密。
那时,小镇上没有虚构的爱情,只有一粒粒像稻米一样的心,在小镇的胡同里游荡。男孩们只是牵着女孩的手,在布满星辰的月光下,整夜整夜地坐在小镇路口的麦田里聊天,聊一口猪,聊山路的弯曲,聊结婚的人们。那时,小镇上没有多余的爱情,每一次的爱情,都是人们种在地里的果实。那时,小镇上的人们大声地笑着,傍晚坐在路口的石坎上,大人们下棋、拉二胡,小孩们玩蜘蛛游戏,女孩们跳皮筋,偶尔一对正在相恋的男人,在人群中不敢松开目光,生怕某个闲着的长辈,窥见他们内心羞涩的爱恋。他们等着天黑,天黑沿着河走。每天都走,但每次都觉得路是那么短暂,多希望,路边的蛐蛐声,也能明白他们相守的单纯。
现在,小镇的夜晚死了,没有人看清它是怎么死的,人们都忙着去找寻狼的目光了,只有一个小镇整天流着口水的傻子,它看见了小镇的死亡,它害怕狼的目光,它从来不注视狼的目光,他是小镇唯一宁静过的证据。小镇上没有了蛐蛐声,星空上星星越来越少,人们各自呆在自己的屋里,没有功夫去闲聊多余的感情。曾经相恋的人,各自守着生活的残渣,偶尔在过春节的时候,相遇各自的老公和女人,那些目光里,怎么也化不开的一些惆怅,是小镇长大的心,大而空洞,穿着时代的衣衫,却破碎不堪的灵魂。小镇上的老人们,把古老的气质像庄稼一样种在青年的身上。
青年们不断地离开小镇,离开没有麦当劳肯德基的小镇,离开没有摩托大厦和妓女的小镇,离开没有大学城没有游乐场的小镇,离开没有车来车往人潮汹涌的小镇。只有那些老人,在小镇闲散的阳光下,继续着春江水暖鸭先知的生活,而他们的背影后,如今的小镇,开始灯红酒绿,开始尴尬的涂抹着时尚的口红。
人们再也回不到小镇的心上,小镇青年看不见远方。他曾潮湿的昨天,在小镇的木门上倾诉着青春的忧伤。磁带里再也没有往回播放的曲子,录音机丢弃在田野底下,小镇路口的音像店,也在某个夜晚和他年轻的小镇老板失踪。小镇越来越像城,城市里有的慢慢地都来到了小镇,人们从田野上回来的时候,用抚摸锄头和泥巴的手,不停地与电脑里的视频女郎交欢,小镇迷失在他悲凉的城里。无数小镇青年离开小镇,他们迷失在城市里,等有一天他回到小镇的时候,他和他童年的恋人,都带着小孩,孩子口里不断地嚷着网络上熟悉的暗语,让某些残留小镇墙壁的斑驳记忆,好奇而惭愧。
小镇的街道落满雨,唇像春天干燥的泥土,在人们的鞋底上刻写着唇印,小镇没有了春天的木棉。那棵路口见证时间的老树,在人们的马路上横尸街头,小镇在一个突如其来的夏天闻见泥土的芳香,这种清香带小镇重新回归他自己的踏实。我没有记住一个夜晚,和它穿越时被阳光照耀的森林。
我是一个卖气球的酒鬼,我隐居于小镇,人们来来往往,在我的气球前驻留、离开,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只有酒,它们,忠诚而疯狂,在我小镇的窗口下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