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蜡见崭新完整的伞变得四分五裂,忍住笑问柳儿:“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儿低声说明缘故,手里拿着伞如同握住火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绿蜡才不似柳儿一般发愁,她拿出油纸伞就是因为油纸伞易破。她没想到的是皇上更加彻底,不等冰雹打破,直接动手撕碎。
她当机立断拿过撕碎的油纸伞走到姜玥面前回禀:“娘娘,伞坏了。”
姜玥一直盯着窗上的人影发呆,听到绿蜡说自己崭新的油纸伞坏掉,怪异的回头:“好端端的伞怎么会坏?哪里坏了?不是没用过的新伞吗?”
绿蜡把手里的伞摆到桌上,让她自己看。
“外面的冰雹比鹌鹑蛋都大,所以就给打坏了。”
外面的冰雹怎么可能比鹌鹑大?绿蜡也太耸人听闻!她又不是没偷偷从窗缝往外瞧过。
被撕碎的伞凌乱地摊在桌上,冰雹砸顶多砸出几个窟窿,再厉害些砸断几根伞骨,怎么可能把一把江南造的精美油纸伞砸成碎条。
她拿起桌上的一堆伞仔细检查,撕碎的伞面上既没有残余的冰雹也没有冰冷的雨水。
种种证据表面油纸伞不是被冰雹打碎,而是被人为撕碎。
她脸色倏然一变,问着绿蜡和柳儿:“是不是你们两个商量着撕碎的?”
柳儿听了这一声赶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虽然伞的确是被人撕碎,但不是被她撕碎,老天爷明鉴,她可没有撒谎。
绿蜡生怕姜玥追根究底,飞快地转移话题:“不如奴婢再将另一柄伞找出,那柄黑色的伞极大,大概能多撑一时半刻。”
既不是被冰雹打坏,又不是被柳儿撕碎,那么真相只有一个,罪魁祸首是李容楚。
苦肉计不够还自己给自己加戏,她才不会如他的意。
绿蜡提议找新伞的时候,她冷冰冰地拒绝:“不用,新伞能撑一时半刻是在没有人力破坏的前提下。他要动了坏心,多少把伞也不够他撕。他愿意受冷受冻都由着他,我又没逼他,凭什么我就成了罪人!”
绿蜡与柳儿面面相觑,室内重归沉默。
扫在地上的书已被收拾回书桌上,姜玥惯性地摸一本来读,翻看没两页,骤然想起李容楚今日的讥讽,一甩手又将书扔回桌面。
冰雹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砸在花树的细枝上,风从残败的细枝穿过,一阵接一阵的哗啦哗啦。
柳儿打开门观望外面,回过头说:“冰雹越下越大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也越来越紧密,姜玥知道柳儿没有骗自己。
李容楚虽站在廊下,可冰雹细细密密地打来,他不可能全部都成功躲避。
她想象着冰雹砸在身上的感觉,再回想起雾灵山庄时李容楚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又一次被他的苦肉计打败。
她恼怒地扯开自己编了又解解了又编的头发,烦躁地吩咐绿蜡和柳儿:“你们都去厢房歇息吧。”
为什么去厢房?
柳儿不解。
平常打雷下雨的日子她们都会睡在这里陪娘娘,今日可是下冰雹。
难不成娘娘回心转意,决定请皇上进来?
可是他们白日里才吵闹的不可开交。
皇上那里倒没问题,到底被娘娘磋磨惯了,可娘娘怎么可能轻易回心转意,方才可是连伞都不让给送了的。
她开口寻一个确定的答案:“今夜不用侍候了吗?”
姜玥又瞟了一眼纱窗,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用。”
柳儿又问:“皇上那里怎么办?”
绿蜡看出姜玥有些焦急,拖着柳儿的双臂往外走。
“皇上有娘娘呢,你就别唠叨了。”
绿蜡拉着柳儿出门之后,连门都没有替姜玥关。
风吹的门开开合合,哐啷乱响。
她起身关门的时候忍不住探头看了一眼,李容楚早就在守株待兔,所以只这一眼她便对上李容楚的目光。
她瞬间后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被她关上。
她看着自己紧紧推住门板的双手,不由得对自己生气。
他使苦肉计她还得躲着他,凭什么?她又没做错什么。
她比方才关门时更用力地开门,心里想着出来就出来,难道自己还怕他不成。
李容楚见她现身,嘴角添上胜利的微笑。
风吹得她发丝纷乱,他伸手摸着她被打湿的发,问道:“你是来给我送伞的吗?”
她后退一步避开他,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万千烦恼丝。
她不悦地问:“我为什么要给你送伞?就是第一把伞也不是我让送你的。”
李容楚见她还是没有半分相信自己,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殆尽。
“在你心里我被冰雹打死也没关系,是吗?”
她冷着一张脸看风看冰雹,就是不理会李容楚。
李容楚冷笑道:“看你的样子不仅是没关系,说不定我被冰雹打死你还会敲锣打鼓的庆祝。”
姜玥猛然回头,气咻咻地说:“又不是我拿绳子绑你在这里,你不必说得如此严重,好像我怎么欺负了你似的!再者我还没听说有谁是被冰雹打死的,在野外的人都没被打死一个,更何况你还站在廊下。”
李容楚内心颓败到极点,她连信任都不肯施舍他一点,至于全心全意接受自己,那更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这一回他真恼了:“你一不是为我收尸,二不是为我送伞,那你还出来做什么?”
姜玥就讨厌李容楚说些生生死死的话,无奈他们两人目前处在即将一刀两断的边界,她若阻拦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还关心他。
她嘴硬地说:“我就是出来看看冰雹下的有多大。”
李容楚气得说不出话,正常的夫妻会在凉风习习的夜晚到庭院里赏月饮酒,他们两个则在狂风大作的夜晚站在廊下看冰雹;正常的夫妻赏月之时气氛温馨、你侬我侬,他们两个争锋相对,就差大打出手。
风冷,他的心更冷。
从雾灵山庄回来已经几个月,几个月来他一直小心呵护她,生怕她受到任何委屈。可是她的心就像无根的浮萍,时而靠近他,时而又远离他,时至今日更是摆出要彻底断绝的架势。
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走进她心里?
他静静地注视她一会儿,瞧得她都快要作恼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劲。
他转过身走上前,拉住微微后退的她,伸手摸她两侧的耳垂。
耳垂上空空荡荡,他不禁问:“我送你的明月珰呢?”
李容楚问她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戴他所赠的那一对明月珰。
前几****是一直戴着的,为了能够光明之大的戴着,她还特意跟姨母交代明月珰是李容楚所赠,免得姨母又在明月珰上使坏心思。
姨母收到她婉转的警告,即没有偷走明月珰也没有在明月珰上做文章,她没有戴明月珰纯粹是因为她自己摘下。姨母的生辰,重华宫里的人出出进进,若她戴着宫外的明月珰遇上个爱惹是生非的人,不免又是一场麻烦。
她不戴明月珰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可她回答李容楚又是另一番说辞。
“没戴就是丢了呗,有什么好问的。”
李容楚的手还停留在她的耳垂上,第一次出宫约会的东西说丢就丢,她何曾将他放在心上一回。
姜玥推开他:“你不要再碰我。”
碰过崔倾城的双手她恨不得拿刀剁下。
除了在睡梦之中,她便再没能力剁掉皇帝的双手。
她无法改变自己无能的现状,可她也不许他再用肮脏的双手碰触自己。
李容楚松开手,沉声问道:“你不是说这是你最珍贵的礼物吗?你不是说你会好好保管吗?既然答应好好保管为什么又随手丢掉?”
姜玥后悔自己所说过的话。
明月珰的价值随着李容楚对她的态度而变化,从前它是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可是今时今日它一文不值。
她见李容楚追究责问,越是做出无所谓的态度。
“三文钱的东西罢了,有什么好紧张的,你不高兴我赔你就是。”
李容楚气得咬牙切齿,他一字一字道:“好,你赔,你拿什么赔?”
李容楚的逼问使姜玥骤然醒悟,是啊,她拿什么赔?拿她这身衣服还是拿她这个人?衣服是李容楚的,人李容楚已不再稀罕。
她的情绪顿时低落,整个人也似矮他半截。
“是,我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你给我,我赔偿不起。”
李容楚听出她的意思,虽然两人尚在争吵之中,但是未免误会继续扩大,还是跟她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玥脑袋不够用,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她正好站在窗外,劈手就扯开窗扇。
风从打开的窗子涌进室内,吹得桌上的书本哗啦哗啦。
她没有在桌上摸索到一张白纸,想着他今日讥讽她读书无用,便胡乱撕下一页书做纸用,并抓起旁边的毛笔刷刷写一张欠条。
“兹有姜玥欠李容楚三文银钱,因无力偿还立此欠书。”
李容楚在一旁看她发作的时候都可惜自己的书。
因为她要读书,他便把自己珍藏的孤本通通搬给她,可惜孤本落在她手里的命运不是被摔就是被撕。
欠条写就,她单手递给李容楚。
“给你!”
李容楚不接:“对你而言明月珰就值三文钱吗?”
姜玥摇头说不是。
李容楚眼中闪烁着希望,他了解姜玥,即便是争吵到最厉害的时候,她也总能保持一定程度的理智。
姜玥对上他的目光,用残忍的东西打碎他晶莹易碎的希望:“明月珰已是用旧的东西,最多值一文钱,剩下的两文算利息,因为我不能立刻还你钱所以给你写一张欠条。”
李容楚夺过欠条撕碎,孤本中的单页在他们二人通力合作下从人世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