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苑听了李容楚的话,知道自己今日横竖躲不过。
躲不过就不躲,即便是她故意害姜婕妤,可她背后有皇后撑腰,有太后撑腰,甚至还有整个家族撑腰,皇上能将她怎样?
她料定皇上顶多训斥她几句,做个样子也就罢了。
蔡家自从蔡国公战死沙场之后,早已今非昔比,更何况姜玥的舅舅今日又因贪污一事被皇上打入大牢,皇上脑筋不清楚才会为蔡家得罪她背后的势力。
桃苑条理清楚地分析着整个朝堂的局势,越分析心里的底气越足。
“回皇上,臣女命婕妤娘娘背诵宫规,婕妤娘娘背不出,臣女便罚她滚钉板。”
郑太后明白今日错在桃苑县主,无奈桃苑是奉自己的命令教授姜婕妤宫规,桃苑错便是她错。
郑太后要证明自己没有任何过错,就得先证明桃苑没有任何过错。
“婕妤背不出宫规,桃苑罚她也是应当。”
李容楚暂且不理会太后,他只问着桃苑县主。
“你小时候背不出宫规,太后也曾罚你跪钉板吗?”
桃苑一愣,看向太后,一时之间竟回答不出。
李容楚声音冷如寒冰。
“朕在问你话。”
桃苑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
李容楚微微颔首:“你背不出宫规太后都没有罚过你跪钉板,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今日要罚婕妤跪钉板?是国法规定还是宫规写明背不出宫规就要跪钉板?”
桃苑从未见过李容楚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手足无措。
她扭头看向郑太后,向郑太后求助。
郑太后怒火塞胸,李容楚表面骂的是桃苑,锋利的言辞却句句刺在她脸上。
“未必所有的刑罚都要在宫规中写明。”郑太后忍着火气,沉声道,“现如今宫中所用的宫规乃是高祖皇帝在位时修写,从高祖皇帝到今日你在朝,已然过去百余年。百余年前的宫规与今日情形略有不符也在情理之中,皇上若说宫规之中没有滚钉板这一条,那么等哪一天皇上修宫规的时候添上一笔也未尝不可。”
李容楚见郑太后这般颠倒是非,便明白她并无半点悔过之意。
难怪郑太后会选桃苑县主教授宫规,她们二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李容楚怒极反笑:“母后说得极是,皇儿自今日始也彻底明了了。”
郑太后见他笑得古怪,问:“你明了什么?”
李容楚道:“皇儿明了宫规可以随意添减删改,既如此皇儿今日也添上一条。”
郑太后不禁双眉紧蹙:“皇上想添上一条什么?”
李容楚不答,他转而命太监捧来两册宫规,厚厚的上下两册宫规共有二百四十章,四千八百多条。
将近五千条的大大小小宫规,宫人们需要谨记的不过区区八百条,且这八百条是在一月之内记清。
总而言之,自太祖皇帝建国至今日,还从未有过一日之内记全五千条宫规的先例。
李容楚拿过宫规,重重地扔到桃苑身上。
“你昨天才命人送宫规到明月宫,今天一早就让婕妤如数背出。从昨天到今天,满打满算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婕妤一个时辰需要背诵整整二十章宫规。二十章宫规便有四百多条,一条少说十个字,便有四千个字。你既认为自己惩罚婕妤有情有理,那么朕现给你一刻钟,你用这一刻钟背出一百条一千个字出来。”
郑太后一听便急,站起身道:“皇上可是玩笑,一刻钟怎可能背得出一千个字。”
李容楚冷笑道:“她既要求婕妤背出,自己想来也不差,母后不必替她担心了。”
郑太后如何能不担心。
“倘若她背不出呢?”
“钉板朕已收好,背不出滚钉板就是,反正宫规可以随便修改,朕都不嫌以后修书麻烦,母后有什么好着急的。”
李容楚从未用过如此语气与郑太后说话,郑太后听了李容楚的讥讽,最先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担忧。
皇上当真要为姜家的妖孽与她彻底翻脸吗?
从前她为难舒妃的时候李容楚都还不曾到如此地步,怎么今日收拾姜玥,李容楚倒不管不顾了。
倘若李容楚当真豁得出,要为了姜玥同自己鱼死网破,可当真是一件麻烦事体。
李容楚见桃苑县主只管站在太后身边,就是不肯背诵,便吩咐人点燃一支半刻钟的细香。
“朕劝你还是快点背得好,免得一会儿后悔。”
桃苑见李容楚如此为难她,心里也忍不住讨厌。
不过是个无根无基的皇帝罢了,她被封县主,以尊贵的身份随便出入皇宫的时候,他还远在北凉过着不是人的日子呢。
若非太后与前太子闹得水火不容,他怎么可能有机会登上皇位?
一个趁虚而入的低等皇子罢了,她打心底里瞧不起他。
她轻晃着郑太后,想要郑太后替自己做主,训斥李容楚。
郑太后犹在出神,被她一晃,勉强收回神思,又听桃苑说皇帝非让她背诵宫规,便道:“那你就背吧。”
桃苑愕然,以为郑太后会支持自己到底,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变风向。
郑太后既也发了话,桃苑便不得不背。
她从地板上随便捡起一册,翻看没两眼又扔回原处,她长这么大文字也才学得百十来个,哪有耐性背什么宫规?
她料准了李容楚不敢罚她,扔掉宫规之后高抬着下巴说:“皇上爱罚就罚,这劳什子莫说一刻钟一千字,便是五千字八千字臣女也背得出,但臣女就是不爱背。反正皇上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不管臣女背得出背不出皇上都会罚我,皇上连表姐和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臣女?”
李容楚的表情似笑非笑,皇后见李容楚看她一眼,慌忙解释:“皇上莫要听桃苑胡说,臣妾从未说过姜妹妹一句不是。”
桃苑虽看不上皇后在李容楚面前软骨头,但她还是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主动替皇后圆场。
“表姐的确从未说过姜婕妤任何坏话,但臣女并不是傻子瞎子,上次刺杀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皇上有意包庇婕妤,皇上对婕妤的偏连宠宫中的蚂蚁知道,臣女怎可能不知?”
这一次李容楚非但不恼,还好心提醒桃苑县主:“香已烧掉小半截,你还是抓紧时间吧。”
桃苑就是不背,就是不抓紧时间。
她挺胸抬头站立,含笑遥望窗外景色。皇后好意劝她背诵,她也置若罔闻。
半刻钟的光阴飞速而过,火星从香的顶部移动到底部,香炉上方仅剩一段蜷缩的白灰。
时间已到,李容楚道:“你背吧。”
桃苑靠到太后身边,气死人不偿命地盯着李容楚笑:“回皇上,臣女背不出。”
她笑容的意思明显,我就是背不出,纵然你是沧国的皇帝,你能奈我何?
李容楚从她的笑容里看到无数的张狂,那张狂有她自己的,更有她背后整个家族的。
李容楚缓缓点头,立刻就要让她知道自己究竟能将她如何。
“绑起来。”
他吩咐一旁侍候的高渊,高渊立即带着几个太监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桃苑绑成一个端午节的长粽,绑粽子的绳都是桃苑清晨绑姜玥用的牛皮绳。
郑太后见太监在她面前绑她家族的人,登时脸色大变,直问到李容楚脸上:“你想做什么?桃苑县主可是哀家的人,他们是些什么东西,也敢碰县主的千金之躯?”
她随随即又怒斥侍卫:“哀家命令你们即刻停手!反了反了,哀家让你们停手,你们全都是聋子吗?”
高渊是李容楚回沧国之后亲自从底层选拔上来的太监,从来都只听李容楚一人号令,因此郑太后尽管暴跳如雷,也无一人理会她。
郑太后见自己的号令无用,再找李容楚:“你快让他们停手,哀家的话你若不听,便是不忠不孝。”
李容楚的目光中含着浓浓的杀意:“母后如此包庇桃苑县主,难道说桃苑县主所作所为皆是母后指使?”
郑太后怒归怒,脑筋却还没糊涂,苛待宫妃的罪责若落在她这个正宫太后的头上,她以后还如何在宫中立足?
“哀家几时指使过桃苑?你休要弄些莫须有的罪名给哀家。”
李容楚道:“若非母后指使,母后为何处处维护于她?记得父皇封母后为后时,圣旨上写母后‘仁爱有德’,若桃苑县主今日的所作所为当真是母后纵容,母后还配得上父皇这四个字吗?母后若配不上‘仁爱有德’四字,还配做父皇的皇后吗?母后若不是父皇的皇后,今日还是正宫太后吗?”
郑太后被李容楚逼问得步步而退,幸而皇后在旁搀扶,她才没有彻底溃败。
皇后附在郑太后的耳边悄声提醒:“母后,桃苑口口声声说惩罚婕妤是奉命行事,她若果真奉的是母后的命,母后也脱不开干系。苛待婕妤一事与母后无关,母后还是赶紧向皇上说明吧。母后唯一的错是识人不明,误信桃苑,这一点想来皇上是肯原谅的。”
皇后的话郑太后听了犹如醍醐灌顶,她今日若包庇桃苑到底,李容楚难保不跟她彻底翻脸。
她原本还想找个机会灭掉姜玥,以提醒旁人这后宫是谁的天下,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灭姜玥无望,桃苑难逃惩治,自己若坚持到底,怕也要深陷困境。
郑太后一旦想通,语气也变得委婉。
“难道哀家问问你要如何处置桃苑都不可吗?”
李容楚道:“自是可以,母后就算不问朕也一定告之。方才朕趁着桃苑县主背书的空当命人从御膳房抬来一个大蒸笼,如今就摆在明月宫外的宫道上。朕想着她半刻钟内若能背出两百个字,朕也命人将蒸笼抬回御膳房,如今她一字不背,那便待会儿再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