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听云宫外还在下雪。
记得下冰雹的时候李容楚在外面等她,那个时候还在重华宫,那时的她还一点也不懂事,白白替姐姐浪费了许多感情。
可是在生命面前,那些情情爱爱又算得了什么。
冷宫里走一遭,她更明白人世间最重要的是活着,死了什么都没有。
天寒地冻,狼会因为没有食物而困死山中。
其实人和山野里的动物并没有什么不同,生命都是无比脆弱的,哪怕一场小小的意外也可能身首异处。
她如此作想并不是因为悲观,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她还没有想办法离开长门宫,这个冬天被困死的人就是她。
火焰在炉子里熊熊燃烧,芋薯的香味弥漫一室。
她用细长的铁钩从炉子里掏出几颗芋薯,放在碗里准备剥着吃。
火烧毕剥,暖烘烘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难得的温暖静谧时光。
一只芋薯还未剥完,突然听到丛林内有打斗求救的声音。
怎么回事?
宫里怎么还有人敢打打杀杀?
她推开窗子向外观望。
听云宫因建在高处,所以能够忘记树林里的刀光剑影。
窗外朔风呼呼啦啦,雪纷纷洒洒不停,小树林里的厮杀变得越来越激烈。
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上次待她离宫的那个武林高手复又入宫寻她了吗?
或者又是皇后要杀了哪个人灭口?
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取剑出门,打算一探究竟,可是等她赶到小树林中后已经没了人影。
怎么回事,难道方才是她的幻觉?
她举目四望,皑皑白雪下的小树林中的一切一目了然。
突然,血腥的味道从地上传来。
她低头,但见洁白的雪地上点点鲜血如红梅一般一路绽放。
她顺着血迹往前找,终于找到一个穿素衣白袍的男子。
那男子人伏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她心中一骇,难不成他是死了吗?
她俯下身,用手中的短剑轻敲黑衣人的背。
“喂,你还活着吗?”
男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鲜血还在不断流淌。
鲜血染红了白雪,也染红了她的裙摆。
她举目四望,周围没有任何人。
是真的没有任何人还是坏人早已躲在暗处?
她有些后悔了,她好好地待在房里烤火吃东西就是,何必趟这个浑水。
他可能是被人谋害的可怜人,但他更可能是皇后派了暗害她的勾子,只要她敢救人,就有早已埋伏好的爪牙扑上来将她擒住,诬陷她一个杀人的罪过。
这个想法或许离谱些,但更离谱的事情皇后也做得出来。
或许皇后还更凶狠些,说她与人私通之后再杀人灭口。
今时不同往日,没有李容楚的庇护,她想在生死大事上斗倒皇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她现在还有离开的希望。
她快速的后退两步,只要她现在就离开,敌人就抓不住她的把柄。
她直直地盯着地上的男子,无论他是否真正被人谋害,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她都不能救她。
风吹得她发丝凌乱,雪不断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人。
走了不过十步,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痛苦的低呼:“救我!”
她略一停顿,再往前走,可那个声音却不依不饶地在她耳边徘徊。
明明身后的男子已经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那求救的声音又从耳朵钻进了她的心里,像蚕吐出的丝,一层一层,细细密密地裹着她。
最终她的直线离开成了曲线的巡视,她在小树林里转过几圈,确定没有人埋伏之后重新回到那男子身边。
如果他是个死人也就罢了,可他既然还有一口气,莫说她尚不知其中缘故,就算他真的是个该死之人,也得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能让他死。
既打定了注意,她便跪在雪地里,从雪地里翻过男子的身子。
男子被反过来的时候她吓一跳,那男子脸上竟带了一个银面具。
她想要解下面具,面具仿佛长在了那人脸上一般。
未免引起别人的注意,放弃揭开面具的想法,扶起他回了听云宫。
好在雪势凶猛,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将一路的鲜血和脚印给掩盖。
回到听云宫,才关上房门,她就被面具人一个反身,用刀抵住了喉咙。
刀抵住她的喉咙,她抵住了门,生死就在一线间。
“你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吗?”面具男声音森冷地问。
她恼恨地抓着身后的门,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她还是上当受骗。
“你就是那条长着毒牙的毒蛇。”她恨恨地瞪着面具男,回来之前她应该仔细检查他的伤势,一时大意连小命都要丢下。
“我不是毒蛇,你的父亲才是。”
“不许你诋毁我父亲!”愤怒之下她暗中出掌,而他以硬克硬,竟强行击败了她。
刀刃划破她的喉咙,温热的鲜血顺着明晃晃的刀滑落在敌人的手背上。
“我没有诋毁你父亲,我今日所言字字句句都是事实。你父亲是个叛将,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叛变,北疆也不会有那么多孤魂。”
她冷冷地地笑着:“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你的话有一丝一毫的可信度吗?”
“我的真面目你已经见过!”
“你……你不是皇后的人,你到底是谁?”
恐怖如爬山虎爬满她的全身,她分明害怕知道答案,可又渴望得知。
“你知道北疆的事情,难道你是李齐鹿吗?”
李齐鹿不就是因为过去发生在北疆的事情恨着她吗?
李齐鹿说她害死了那十一个人,难道父亲的死也与那十一个人有关吗?
面具男没有任何反应,他真的是李齐鹿,否则别人不可能轻易出入皇宫。
刀刃一点一点往她的肉里钻,她一动也不能动,他今日是来为那十一个人复仇的。
她的下巴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刀入血肉的疼痛,而是因为前所未有的伤心。
情情爱爱没有生命重要,这一次老天既要收走她的命,也要收走她的爱情。
她一生唯一爱过的阿霍,唯一眷恋的阿霍……今日阿霍要亲手杀了她,亲手杀了往日的爱恋。
一切往事化作利刃,原来曾经的爱换了时空换了背景,就可以如此的伤人。
“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他们,你要报仇就报仇吧。”嘀嗒轻响,她突然落泪,泪珠泪在刀上,“但你要答应我,杀了我之后不能再怨恨我,也不可以再诬陷我父亲。”
面具男没有答应她,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听说你有了身孕?一个母亲不是应该拼死保护自己的孩子吗?如果我杀了你,你的孩子也会枉死。”
“我没有孩子,你可以放心杀我。”
她昂起头,她珍视自己的生命,但她更不愿意带着负罪过一生。
“是因为和不喜欢的人生儿育女,所以才无所谓吗?”
她看到面具男的手在发抖,苦笑道:“这么多年都没狠下心杀了我,你一定活得很痛苦吧?既然已经挑明,我不需要你再为我背负。”
面具人怒喝一声:“回答我的问题!”
“什……什么问题?”
面具人的刀从她的脖子上撤离,可是他骤然转身,在卧室内乱砍一通。
桌椅、火炉、珠帘……刀砍之后的卧室如暴风过境,一片狼藉。
她死死地抵住门,一时之间竟被他吓得不敢动弹,连逃跑都忘记。
等她想起自己可以逃跑的时候,他已经再次擒住她,这一次是用手攥住她的脖子。
“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哐当一声他丢了刀,然后用丟刀的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面具底下的那张脸是李容楚。
怎么会是李容楚!
她睁大眼睛,连挣扎都没了底气,怎么可能是李容楚!
经过她多月的抗争,李容楚已经相信她不是姜舒。
也就是说他真的有可能杀了她。
以前心心念念想要一个皇子,可是今次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他并没有多少喜悦。
事实证明她的抗争成功。
可是抗争成功,生命却要结束。
李容楚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即使她汇聚所有的真气也不能与他抵抗。
她从前听他说过,为了能够在北凉活下来,他从会拿筷子那天就开始习武,即便是魔道秘籍,为了能够生存,他也来者不拒。
同样是刻苦的练习,他积累了十几年,而她只有区区两三年,即便她曾拜得名师,也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死在李齐鹿手里,她是偿还曾经欠下的债,可是死在李容楚手里,她一千一万个不甘心。
她就算都不起所有人,也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李容楚。
李容楚对她再好都是基于错认的基础上,而且正是他的错认使她陷入漩涡。
如果不是为了挽回姐姐的心,她也不至于被带入皇宫,那么即便李齐鹿今日要杀她,她也是她侧妃的身份下葬。
“你……你放手。”她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你杀了我,孩子也死了。”
“你终于肯理会孩子的生死了,可惜你只不过是把孩子当成一个砝码。”
李容楚没有说错,那个不存在的孩子是她唯一可以拿来谈条件的砝码。
她的脸色渐渐变红,她想要存活,就得最大限度抬高孩子的价值。
“我姐姐不可能给你生孩子,我的孩子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你杀了我一定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