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跪地之时姜玥却呆立在原地。
她远远望着那如同从画中走出的温润男子,曾经的恩爱成了镜中火焰,燃烧的再热烈也是冷的。
他们其实谁也没爱过谁,李容楚爱着的是北疆岁月里的姜舒,她爱着的是离山岁月的阿霍,他们都还活在从前。
可是为什么明明没有爱,还是会心痛呢?
皇后在她旁边轻唤一声妹妹,姜玥收回神思,忙要行礼。
姜玥望着李容楚的同时,李容楚也遥望着姜玥。
一个多月不见,李容楚眼中的姜玥瘦成了另一个人。
他心中揪疼,面上忍住,见她行礼,道:“你身子虚弱,免了罢,你们也都起。该救火的救火,该查案的继续查案。”
田总管遵从皇命,领着手下人在长门宫的各个角落里细致搜查。
皇后迎上前,才要关问皇上一路之上辛苦与否,齐嬷嬷横冲出来,扑跪道皇上面前哀声道:“皇上,老奴差点就见不着您和太后了。”
皇上对养母身边的齐嬷嬷除主仆之情外另有几分亲情,虽然多年以来他和王太后都是彼此利用,但是若非王太后,他也走不到今日。如此算来,他十分感激利用他的人。
皇上搀扶起齐嬷嬷亲自安抚。
此时王太后派了清菊前来查看,绿蜡在抱泉宫见到火光,情急之下也求了太后,随清菊一同前来。
绿蜡看到姜玥,眼里再没了第二个人,快步跑到她身边,上上下下地检查一番。
“娘娘有没有哪里烧伤?有没有被烟火呛到?”
姜玥凝视着绿蜡,前世的今日绿蜡已经不在人世,今世的今日她还能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真好。
绿蜡见她不说话,只是瞧着自己,不免被她吓住。
“娘娘,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姜玥会心一笑,欢快的笑容明媚了寒冷的黑夜。
“我没事,你呢?”
绿蜡听她说一声没事,眼眶一红,竟而哭了,姜玥忙又安抚绿蜡。
李容楚听到哭声,目光落在绿蜡身上,继而不由自主地转移到姜玥身上。
齐嬷嬷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向姜玥,忽而想到自己应该替姜才人在皇上面前告一状。
“奴婢今夜睡得深沉,幸亏姜才人拼死将奴婢背出火海,否则奴婢今日就不明不白进了阎罗殿。”
绿蜡听到齐嬷嬷为姜玥说话,哭也顾不得了,明扶按拉地将姜玥送到皇上面前,求皇上为她做主。
姜玥静静站在李容楚面前,不发一言。
李容楚努力寻找她的目光,上次见面还是在蔡家,她离弃他的心思犹然未死,而他除以蔡家做砝码之外,只剩下贬她入冷宫这一个办法。
可惜一个多月以来她始终不肯低头,时至今日,李容楚对她已经不仅仅是愤怒,他甚至有些恨她。
姜玥久不闻李容楚出声,微微抬起眼睛,目光碰上他的目光后,复又垂下。
李容楚赫然一震,今日相见她对他没有丝毫怨恨,但却盛满了疏离。
从前的她心思单纯,容易生气,更容易放下,转眼就回继续围着自己淘气,可是今天他明显感受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到头来还是李容楚先开口:“许久不见你瘦了许多。”
姜玥目的明确,就是要离开冷宫。
既要离开冷宫,就不能再将李容楚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他是皇帝,而她是妃嫔,这才是能够保全自己的正确位置。
她认为此情此景应该落泪了,就急忙挤出几滴眼泪,哭哭啼啼道:“皇上,玥儿死不足惜,只可怜腹中的孩儿还没有见过父皇一面就遭人嫉恨。”
皇后在旁观察着二人,早就怒火中烧,听了姜玥这一声,当即道:“如今没有证据,未必就是有人谋害,妹妹要慎言。”
李容楚的心早就被那梦寐以求的孩子牵住,如何还会理会皇后,
姜玥有孕之前,他以为他只会对姜玥一人牵肠挂肚,从未想到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可以令他心神激荡。
他柔声安抚姜玥:“你放心,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还你一个公道。”
过得片刻,田总管用手帕捧着几根燃烧过的细长香上前。
“回禀皇上,奴才在窗台上发现几截断香。”
李容楚拈起一截断香在指尖碾碎。
“不是普通的香。”
田总管道:“皇上英明,是迷人用的熏香。”
齐嬷嬷道:“难怪夜间睡得深沉,原来是歹人用了下三滥招数,她生怕姜才人能够逃出火海,好歹毒的心思。”
李容楚掷下熏香:“除了熏香还有什么?”
田总管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将手里烧得半黑的包袱举过头顶,李容楚掀开包袱,里面放着火石绒线等什物。
李容楚将目光投向皇后,一言不发。
皇后一震,驾轻就熟地将火转引到田总管身上。
“残害皇嗣罪大恶极,姜才人得上天保佑才能逃过今日一劫,倘若有所不幸你万死难辞其咎。在你的管辖范围发生恶劣的纵火事件,你若查不出个所以然,就到天牢里颐养天年吧。”
田总管冷汗涔涔,连连叩首告罪。
李容楚看了皇后一眼,心中甚是不满,重新向田总管说:“你若查不出是谁人行凶,皇后仁慈饶得过你的性命,朕却饶不过。”
李容楚的话如同千斤巨石,一下将田总管压倒在地。皇上素日虽待下宽容,鲜少重罚奴才,然而一旦说要重罚必要做到。
小太监将田总管扶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又从长门宫内搜出一具皮焦肉烂的尸体。
绿蜡看清那人的轮廓,吓得抖了一下,姜玥忙抓住她的手,用力攥着,强行使她冷静。
攥紧绿蜡的同时,姜玥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齐嬷嬷,齐嬷嬷同样看向她。不同的是姜玥假意疑惑,齐嬷嬷真心疑惑。
尸体抬到近处,那人的面目已然烧得不清不楚。
皇后看后大惊,直接问姜玥:“姜才人,此人是谁?”
姜玥做惊讶状:“嫔妾不知。”
齐嬷嬷道:“皇后娘娘,老奴与姜才人外逃时并未发现殿内另有他人。”
皇后派瑶琴上前细看,瑶琴打着灯笼只细看了一会儿,神色就变了:“皇后娘娘,那烧焦的人好似是柯嬷嬷。”
田总管看过之后附和:“奴才看着也像柯嬷嬷,虽然面目被烧得糊涂,但身形与柯嬷嬷相似,背有些驼。”
齐嬷嬷不敢相信:“当真是柯嬷嬷吗?奴婢与才人一整天都不曾见过柯嬷嬷,柯嬷嬷怎么会在长门宫内?”
姜玥惊愕之后,再做出凄然的表情。
“齐嬷嬷死得可怜,都怪嫔妾疏忽,嫔妾若知齐嬷嬷也在宫中,纵然拼得一死也将齐嬷嬷救出。火烧得那样大,齐嬷嬷好歹也该喊一声。”
齐嬷嬷安抚姜玥:“才人快别伤心,免得再伤身,那就更称了歹人的心。要怪就怪熏香霸道,歹人毒辣,若非才人用冷水泼醒了奴婢,奴婢可就是第二个柯嬷嬷。”
皇后从齐嬷嬷的话中察觉到疑惑,也柔声上前安抚:“好在只是两位嬷嬷中了熏香,妹妹不曾被熏香伤到,可见上苍格外眷顾妹妹。”
姜玥既敢纵火,也早想好了每一处该如何应对,才不可能留下把柄给皇后抓。
她百感交集地告诉皇后:“除了上苍眷顾,还要多谢太医在嫔妾的百会穴留针。”
“百会穴留针?”皇后疑惑,看向几位太医。
何太医听说,赶忙上前察看姜玥的百会穴,果然从姜玥头顶取下一根银针。
皇后更觉怪异:“既是留针,此时为何又要取下?”
何太医道:“回禀皇后,臣等有罪,长留针乃臣等疏忽,原本银针留半个时辰即当取出,幸而百会穴长留针与身体并无大碍。”
皇后看看太医,再看看姜玥,她心中已有几分揣测,今日之事八成就是姜玥自导自演。
姜玥毫不退却地迎上她的目光,柔弱的目光中隐藏着锋锐。
百会穴的银针何太医确已拔除了,如今这根银针是她白日里盗取,趁着无人注意之时自己刺入了百会穴。
皇后好容易抓住的把柄被姜玥轻松破除,隐忍不住的怒火直往太医身上发作。
“姜才人有孕在身,太后信得过你们才让你们亲自照料,不想你们竟疏忽至此。若非是百会穴长留针,岂不酿成大祸?未免日后再有此事发生,今日的疏忽绝不可轻易饶过……”
皇后才要严惩,不想李容楚阻拦。
“误留银针从前亦有之,难免之事,皇后不必大惊小怪。好在错有错着,若非这根银针,连玥儿和齐嬷嬷也要丧命于火海。当务之急不是追究太医的失误,而是找出纵火的凶手。”
皇后的气焰顿时收回。
“皇上所言甚是。”
瑶琴在一旁轻扯皇后的衣袖,提醒皇后去注意柯嬷嬷烧焦的嘴型。
柯嬷嬷黑漆漆的嘴巴圆鼓着,皇后记得从前在书上看过,若是人死之后才被烧口中便没有灰尘。
皇后心跳加速,那气焰便又暗暗烧得热烈,吩咐田总管:“打开柯嬷嬷的嘴巴,看看里面是什么。”
田总管亲自上前撬开柯嬷嬷的嘴巴,光华从她的嘴巴里流溢而出,田总管从中掏出一颗蒙灰的明珠。
明珠的光华在茫茫黑夜中流转,格外耀眼,李容楚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赏赐给姜玥的北海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