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后的姜玥倚着墙壁坐在地上。
她与遥虹公主分别的时候遥虹公主并没有哭泣,因为她说自己死得其所。
沈兰溪没有辜负过她,她也从来没有辜负沈兰溪。
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的结局是个悲剧,但是他们自己很快乐。
他们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情是爱对方爱的太多,却又不许对方为自己牺牲。
皇帝因为这个错误判沈兰溪死刑,美丽而珍贵的正是世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姜玥紧紧地捏着手中绛红色的小瓷瓶,小瓷瓶空空如也,药已在她腹中。
微甜的药液昨夜就被她一饮而下,她不想落得与遥虹公主相同的下场,所以喝药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她希望记起自己的父母,记起她梦乡深处的阿霍,记起当年那场战争。
她的人生不能唯有李容楚一个人。
她成功了,没有经历任何痛苦,遥虹公主没有骗她。
因为沈兰溪对遥虹公主的不舍与担忧,她得以恢复记忆。
寝殿的门吱呀响动,她太熟悉那个人的脚步声。
昨天因为吵了一架李容楚没有留宿明月宫,今天才下朝他就赶来探望她。
就像往常一样,无论吵架的起因是什么,他总是愿意做包容的那个人,退步的那个人。
李容楚来都来了,也就不在乎其它,见她坐在地上,便要牵她起身。
她不愿意他也不强求,寻了三个软垫,两个给她,一个给自己,他就坐在她的身边静静陪伴。
姜玥趁李容楚取软垫的时候悄悄收好药瓶,等他坐定后她直直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李容楚见她今日比昨日更古怪,伸手试她额头温度。
温度正常,那就是还在生他的气。
他正预备开口逗她,她突然问:“为什么抛弃我姐姐?为什么破坏了她的家庭又抛弃她?你不认为自己这样做很残忍吗?”
李容楚逗笑的话生生折回腹中,姜舒的事情直到今日他也没想清楚要如何善后。
姜玥的记忆尚未恢复,而姜舒从未主动要求出宫,他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李容楚道:“我记得从前告诉过你,如果放她出宫,她在宫外更没有立足之地。她虽然紧闭了昭阳宫,但昭阳宫供应如常,她是你的姐姐,我绝对不会让人欺负她。”
姜玥黯然地垂下头:“真的没有人欺负她吗?我怎么觉得是我在欺负她呢。”
李容楚心中同样五味杂陈,如果当初他不是被嫉妒冲昏头脑,可以按捺住性子能够弄清楚一点,就不会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如果你生一个皇子,我们便放在她名下,如此她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生一个皇子?
怎么可能?
李容楚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几乎想也不想就拒绝。
“我不可能生孩子。”
拒绝的此时多了,李容楚越就无所谓了。
孩子是迟早的事情,除非生育子女于她的身体有损害,否则他绝不可能轻易放弃这个想法。
姜玥越是拒绝,他就越渴望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他们的孩子一旦降生,若谁人敢动恶念伤他一分一毫,他定会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他再接再厉地劝她:“你身体健康,为什么不能生孩子?你若是怕疼,那也可以慢慢想法子。这种事情别人没办法,长鹤居士一定有。一旦你有孕,我立马派人接他到宫中。他若不愿到宫中,我便陪你到雾灵山庄住一段时日。雾灵山庄僻静安宁,你从前就很喜欢,也有利于皇子平安长大,你说好不好?”
“不好。”她声音尖锐地拒绝,“我从前死过一个孩子,我不可能再生第二个孩子。”
李容楚听得一头雾水:“你糊涂了?你连身孕都不曾有过,怎么可能死过一个孩子呢!”
那是前世的事情,李容楚自然不可能记得。
李容楚不记得她记得,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即便重生一万次她也不可能忘却分毫。
再生一个胎死腹中吗?
她做不到!
她宁可自己再死一次也承受不起孩子夭折的痛楚。
李容楚没想到她反应如此激烈,事缓则圆,他从前就是吃了心急的亏,这次他决定慢慢来。
既然不能明说,他就暗中想办法。
姜玥本性善良,这一点在他们最初相识时他就无比了解,等她有孕之后,他不相信她真能亲手打掉。
他现在需要做的不是语言上的劝说,而是货真价实地让她有孕在身。
既已想出对策,他也不再强迫,轻声哄着她说:“好了好了,你不愿意就算了,咱们好容易渡过一劫,何必又要吵吵闹闹,要学会珍惜才是。”
他正要揉她的脸,她双手推开。
“你为什么真心真意待我?我只是你身边一个再普通不过妃嫔而已。”
李容楚误解了她的情绪,把她的疑惑当作感动。
“玥儿,你终于肯相信我了!”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却努力地想要挣脱。
“我当然相信你,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否则前世他也不可能因姐姐的离世吐血而亡,失却记忆的自己的确对李容楚误解深重。
“对于我从前对你的种种怀疑,我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怀,人总有糊涂的时候。”
她能想明白,李容楚激动万分。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终于明白他的心意。
他心绪激荡,正要向她说明自己的心意时,姜玥的话锋重新转回姜舒身上。
“你不再喜欢我姐姐,却非常喜欢我,我想了很久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将我当做了我的姐姐。或许是因为姐姐一直拒绝你所以你移情于我,也或许是我姐姐对你说了什么你误认为姜玥就是姜舒。”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容楚心中一紧,反射性地制止她,“不要再胡说八道,你的脑筋又不清楚了,还是宣太医吧。”
姜玥道:“不用太医,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像今日这般清醒。”
她的反常令李容楚忧心忡忡,他试探着问:“是不是有谁对你说过什么话?你昨天除了去碧波所,是不是还进过朝阳宫?难道你姐姐肯见你了吗?”
“我去别的地方底下的人怎么可能不向你回禀呢?你不要乱猜了,我没有见过任何人,真相是我自己告诉我自己的。”恢复记忆后的她脑袋也变得比从前更聪明,她根据事实一点一点往外推测,“你对姐姐那般痴心,移情不至于,既不是移情,那就只能是错认。”
她的智商骤然提升同样引起李容楚的疑心,他问:“难道……难道你恢复记忆了吗?”
“是。”
李容楚身形一震,他不过是像昨日那般随口一问,万万想不到姜玥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不……不可能。”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如果她恢复记忆,他能够用以积累感情的时间就此归零。
她不记得阿霍的时候尚且闹死闹活,一旦记起阿霍,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失去记忆的姜玥看待问题简单,也容易被他哄住,可正常状况下的姜玥,再想留住她就需要与她斗智斗勇。
李容楚可能不相信,这一点她早就想到。
好在她准备了证据,此时他怀疑她便快速背出:“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国公府,那是我在湖边钓鱼,你娶姐姐之后我嫁给静王,日子过得并不开心。姐姐的名字唤姜舒,生辰是三月四日,我的生辰是三月七日,我仅比姐姐小三天。因为长得相像,生辰也相近,我初到国公府的时候很多人以为我们是孪生姐妹。对了,还有宋若梅、潜月庵,我记得我偷偷放走宋若梅,你很生气让人鞭打我,然后……然后就不太记得了。”
李容楚手指发抖,他没想到姜玥真的记起从前。
即便她一字不错地说出从前,他照旧心存疑惑。
她手里有无数的珍宝,她以高价从知情人手中获取信息也不是不可能。
即便他是皇帝,他也打不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魔咒。
他任由疑惑在心里茁壮成长,她在雾灵山庄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尚且不曾想起分毫,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恢复记忆?
不对,不是无缘无故,他们才共同经历过一场大火。
难道是因为那场大火的刺激吗?
她想起潜月庵,想起宋若梅,被鞭打时的担忧穿越时空,她居然还顾得上问一句:“宋若梅被你杀死了吗?”
李容楚哭笑不得,难道她就看不出自己快被她杀死了吗?
“没有,宋若梅还活着,但下落不明。你想要见他,须得等他自己回京。”
今日的李容楚提及宋若梅,全然没有当初的嫉妒。
想起姐姐与宋若梅的经历,她不由得感慨万千。
“宋若梅和姐姐真可怜。”
虽然李容楚自认了罪魁祸首自己,但他怎么觉得最可怜的是自己。
“你是全部想起来了吗?连阿霍也想起来了吗?”
姜玥反问:“阿霍是谁?”
不记得阿霍却记得蔡家,李容楚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她。
“阿霍是你在北疆时候的朋友,你还记得北疆吗?”
姜玥摇摇头:“蔡家的事情都记得,北疆的事情我在蔡家的时候就忘记,现在怎么可能想起来。”
李容楚辨不出她所言是是话,所以也不敢轻易放松戒备。
姜玥见他若有所思,以为他有所动摇,因此趁热打铁,郑重其事地说:“你真的误会了,我不是姐姐。”
李容楚道:“是你姐姐亲口告诉我,她来京之后为了生存冒名顶替了你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