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宫中姜玥昏睡一天一夜。
李容楚也守了一天一夜。
他永远无法忘记她隔着熊熊火焰看他的最后一眼，悲伤、决绝、难以言喻的痛楚。
太医最后一次施针之后，姜玥才悠悠转醒。
蓝色的床顶、清新的空气、有温度的身体，真好，她还活着。
李容楚见她转醒大喜，忙命太医再诊脉，太医确定无碍之后李容楚才屏退众人，与她单独相处。
他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印下一吻。
“你终于醒了。”
姜玥会心一笑，她感觉自己仿佛很久没见过李容楚。
李容楚见她笑容洋溢不由彷徨。
“你……为什么笑？”
不是应该生气吗？不是应该无所不用其极地刺伤他吗？
她昏迷的时候他就在想，只要她能够安然无恙，就算她拿出十个阿霍来刺激他他也绝不反抗。
现实与想像截然不同，她非但没有与他争锋相对，她居然还对他笑。
能够活着就是老天最大的恩赐，她死里逃生过的人怎么还会在乎什么崔倾城，她心里淡淡的，突然发现自己连李容楚也不十分在乎。
她依旧笑着，问：“我睡了多久？”
李容楚道：“一天一夜。”
她客气地说：“抱歉，害你担心了。”
昏迷不醒的担心已经随着她的转醒消失，她客气的态度才是他此时此刻最担心的。
秋深天凉，他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
“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已经回到明月宫，我们就将重华宫里发生的一切都忘记，好不好？”
姜玥睡久了头脑也变得格外清醒。
“你是不是想跟我解释？例如为什么驱逐我出宫，例如我被遥虹公主绑架时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李容楚摇了摇头，在她面前他已经没有多少自信。
以前解释她都不相信，以后更不可能相信，他不愿再接受一个负面的答案。
“等一等，等你好一点我再跟你解释。”
李容楚不解释，姜玥反而难得的善解人意一次。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赶我出宫是一时之气，也明白你说那些狠心绝情的话是为救我。”
李容楚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已疑惑。
她怎么可能睡一觉就变成另一个人？
“为什么？”他不解地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突然变了？”
她改变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不愿意再做一个傻子，不愿李容楚再编造谎言欺骗她，更不愿再与李容楚纠缠不休。
一个事事顺从他的女人是没什么意思的，以前自己处处与他做对李容楚反而想征服，从今以后她决定转变策略。
她在沉睡之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个梦使她前所未有的疲惫，她没有多余的力量继续与李容楚纠缠。
窗外竹声沙沙，她掩饰自己的烦躁，笑意如清冽的竹叶青酒：“我变了不好吗？你不喜欢吗？”
李容楚也挤出一个笑容回应她。
“喜欢。”
其实是不喜欢。
非但不喜欢，他还浑别扭。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他一时间摸不清妖在何处。
李容楚不忍浪费难得的温馨气氛，取出一对明月珰与护身符。
“原来明月珰并没有被你砸坏。”
姜玥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曾经那样的气愤，可现在再回想，竟觉得是一场笑话。
她淡淡地解释：“我当时砸了别的东西。”
李容楚把明月珰与护身符放在她枕边。
“那么现在物归原主，我那次也是一时之气才……”
姜玥打断他：“不必还我了，就当这两样东西我又送给了你。”
他想拿走就拿走，想送回就送回，她若收下，也太没尊严。
李容楚紧紧地攥住它们，石质的明月珰硌得他手心生疼。
“所以说你方才那番话通通都是假的，是吗？你现在连我的气都懒得生，是吗？一场大火烧光了你最后一点情意，是吗？你心里一点也不在乎了，是吗？”
姜玥想扔给他四个是。
她仅仅是因为看清形势，想继续在宫里混下去才没直截了当地回答李容楚。
她非但没有扔出四个是，还坐起身安抚李容楚。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对你无情无义？你想太多了。你有多少真心待我，我就有多少真心待你，我的心里永远有你。阿霍什么的不过是我闹脾气时候的武器，其实我心里一点都不在乎。”
明明是甜糯入心的回答，可李容楚却不为所动。
因为他不是个傻子，这些话一听就是假的。
他突然抓住姜玥，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玥儿，你很奇怪！”
难道被他看穿了吗？
她讪讪地笑了笑：“我怎么会奇怪？我以后不会再乱发脾气，也不会再干涉你的自由，你应该觉得开心才对。”
“那是你的想法，你才是真正不希望别人干涉的自由的那一个。”
李容楚又说中了，她这次连笑都笑不出。
李容楚见她目光低垂，道：“别走神，看着我。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你是不是……恢复了记忆？”
那倒真没有。
她叹息一声：“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恢复记忆。”
李容楚听得出她这声叹息是真的。
他的手恋恋地摩挲着她瘦削的脸颊。
“你知道吗，在你失去记忆的这几个月里你就像个小孩子，会哭会闹，会任性会发脾气，但是现在的你冷静的就像才入宫时的模样。才入宫的你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除了你的家人，任何恩怨情仇你都不放在心上，即便是我死了，你也会冷静地站在远处做一个旁观者。”
“你都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曾经的我是这个样子，你既然提到我的家人，那么姐姐从前是什么样子呢？太妃曾经说是我抢了姐姐的位置，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她能问出这个问题，李容楚又不确定了，可能她真的没有恢复记忆。
曾经的错认造成的问题迟早得面对，他不是不能告诉姜玥，而是希望她恢复记忆之后再说。
恢复记忆的她可以冷静思考，而在她恢复记忆之前的时间，他可以想方设法占据她的心。
“你没有抢你姐姐的位置。”他最多能给出类似这样的答案。
姜玥道：“既然不是我抢了姐姐的位置，那就是你喜新厌旧。”
“我也没有喜新厌旧，但的确是我做错一件事情。”
姜玥微微一顿，原来错真的在李容楚。
“那么姐姐有没有错呢？”
“我不知道。”
如果说姜舒是为了谋取什么而故意欺骗，那么错的确在她，但她的欺骗出于恐惧，出于对家族的保全，那就不再是对错能够论清的。
姜玥道：“你说不知道，大约就是没错了。如果我恢复记忆，回想起曾经如何伤害自己的姐姐，可能会恨死我自己。”
“不，我们三个人中只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罪魁祸首，那就找我吧。至于伤心愧疚你更不必，因为你姐姐对你并没有任何怨恨。”
“姐姐是否怨恨我不由你来说，如果当真没有一丝怨恨，姐姐为什么要紧闭宫门？几个月过去，她至少会想见我一面吧？我被桃苑县主弄一身伤、我被遥虹公主绑架，她至少会担心一下我的生死吧？我们不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吗？”
如果她恢复记忆，她就可以知道真相，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更知道以后要做出什么选择。
李容楚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她内心的渴望。
“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李容楚心思一动，他突然也想知道姜玥在得知真相之后，是否会选择他。
“不，不要告诉我真相。”她情绪有些激动，推开他自己抱膝而坐，“我现在还没有能够承受真相的能力，等我心智再成熟一点吧！”
“我可以不告诉你从前的事情，但有一个真相我必须告诉你。”李容楚一字一字地说，“那就是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哪怕以我的性命做交换，我也一定会救你。”
说得到做不到不如不说。
她握着他的手，放出真挚敷衍他。
“我说过了，我相信你，你不是已经救我回来了吗？事实胜于雄辩。”
事实胜于雄辩，如果不是遥虹心软，用的油烧起来温度低，她已经死了一天一夜。
“不，你不相信，你相信我的时候不会对我冷漠如冰。你虽然在对我笑，但是你心里在说我是个骗子。现在的你还是才入宫时的那种感觉，那个时候我们还……我们……”
他突然说不下去，一步错步步错，如果不是一次次地错过，他们不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你到底要怎样？我相信你你不开心，我不相信你也不开心，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会满意？既然我怎样你都不会满意，你为什么不丢我在大火里让我去死呢，就像驱逐我出宫时那边决绝。”
她话语的内容虽是抱怨，但说话的语气还是客气的要死。
李容楚第一次体会到顺从的厉害，原来顺从比反抗更折磨人。
他突然抱紧她：“对不起，我以为一个新进宫的美人无所谓，我却没想到她会对我们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以后都不会了，再也不会有新的女人进宫。”
姜玥在他耳边笑出声音。
李容楚放开她：“你又在笑什么？”
姜玥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你摸摸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