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再来旅社里,莫小聪趴在一张大红绸被面上七歪八扭地写着:“热泪欢迎名动四海八荒的……”祝霜霜坐在一旁磨墨,佟美玉和郭湘穿着一新,正卖劲地打扫店堂,今日里,这个七河镇的小旅社中可是喜事临门,著名的铁面判官宋溪辞官回乡,正好路过此地,下榻在“好再来旅社”,此事惊动了旅社上下人等,众伙计们喜气洋洋,卖力地做事,希翼以最佳的面貌迎接贵客的到来。
吕有才带着三个人走了进来,一见佟美玉便喊道:“老板,有人来找。”
堂中众人向吕有才身后看去。当先一人全身素黑,头戴一顶硕大的草帽,草帽上罩一层黑纱,把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众人从此人婀娜的身材上可以判断出此人是女性;黑衣女子身后跟着俩器宇轩昂的男子,两男子眼神炯炯地四下打量着店堂,众人见此三人俱是气宇不凡,心中格登一声,暗道来着不善。
佟美玉拎住吕有才的耳朵走到一旁,“你看你都带了些什么人来咧,那俩男子看来都会武,你不知道今天店里有贵客吗?”
“痛、痛。”吕有才叫道,“老板啊,他们说要找宋熙,说是有公干,我有什么办法。”
“真莫脑子,笨死咧。”佟美玉踢了他一脚道。
二男子中行前一人,对佟美玉道:“这位就是这家旅社的老板?”
“偶是。”佟美玉点头道。
“请问宋溪可住在贵店。”
“嗯,你问这干么事?你们和他老人家是么关系?”佟美玉狐疑地打量这三人。
“你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我就是宋溪,诸位找我何事?”随着一声洪亮的声音,一名身穿灰色衣衫,身材瘦长,面容方正,威仪端庄的老年男子走到楼梯口,从上往下看着众人。
那三人中始终未发一言的黑衣蒙面人婀娜地走到楼梯口,摘下头上斗笠,顿时现出一张惊艳绝伦的容貌来,“我是‘同甘堂’的莫云,见过宋老师。”
“这位‘同甘堂’的莫女侠么?”宋溪惊迎下来,笑着说:“我现在一介平民,怎敢当得起老师的称呼。”
“宋老师铁面无私,断案如神,一直是我们堂主的心中楷模,这次被奸官陷害革职,我们堂主每每谈及此憾便会遗憾不已。”莫云说道,“近日我们堂主得到消息,说是宋老师的仇家已派出杀手,准备暗中截杀宋老师。便派小女子护送大人一程。”
原来宋溪最近碰到一桩重大的黄金失窃案,查案过程中牵扯出一大串官家要员,甚至连自己的岳丈都牵系了进去,此人果如其名,铁面无私,辣手判案,举国震动。哪知此案过后,因为得罪许多大小官员,故而遭人排挤,最后不得不辞官告退,告老还乡。
宋溪豁达地笑道,“宋某贱命一条,送他便是了,怎敢劳烦莫女侠为此奔波。”
“宋老师此话便是见外了,我们堂主此生没敬多少人,唯独对宋老师极是推崇。如今宋大人虽已辞官罢职,但与我们堂主的交情难道也就此作罢了么。”
“哈哈,莫女侠此言倒显得宋某人小气了。”宋溪赶紧赔礼道。
那叫莫云的黑衣女子指着身后两位男子道:“宋晨和储良是我们堂主手下两位副手,今日随我一起保护宋老师归乡。”
俩男子走向前去向宋溪行礼,宋溪赶紧两步跑下楼来拦住他们。
“掌柜的,摆上一桌酒菜来,”宋溪对郭湘叫道,然后转身看那黑衣女子,“看各位风尘仆仆,想来一直在追赶宋某人吧。现下先在此店中定下身来,咱们边吃边细谈如何。”
“但听宋老师吩咐。”
众人在桌前坐下后,莫云问道,“嫂子和梅姑已经歇息了么。”
“哦,正在房中,我把她们唤出来见过莫女侠。”宋溪正待起身,莫云赶紧拦住道,“如若已经歇息就不要打扰她们了。”
宋溪道,“那,好吧,诸位请。莫女侠从哪里听到有人要追杀宋溪的?……”
待众人坐定,佟美玉拉住祝霜霜走进厨房做菜。
宋溪与莫云等众人这顿饭吃了约一个小时方才结束,佟美玉为几名客人安排好房间,领着他们进屋歇息去了。
待佟美玉从楼上客房里下来时,正见伙计胡展堂和厨师李二丰带着一人走了进来,胡展堂对众人介绍道,“各位,这是我的一个铁哥们,姓过名天靖。”众人向他看去,只见此人器宇轩昂,相貌英俊,身材高大,颇有人中之龙的大家风范。
“展堂,你啥时有这么神气的铁哥们,咋从没听你说起过。”佟美玉走上前来。
过天靖眼中一亮,“这位小姐是……”
“还小姐呢,她是你嫂子,佟美玉。”胡展堂扭捏道。
“啊,原来是嫂子,真是失礼了。”
胡展堂赶紧纠正道,“是准嫂子。”
“哦。”过天靖做恍然装,“白兄弟,这几年你不光武艺大有长进了,眼光也长进了不少嘛。”
“看你这话咋说地。”胡展堂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过天靖笑道“当年咱们认识那会儿,你那眼光臭的象牛粪,找个姑娘简直就跟个喇叭花似的。现在你这眼光多有神,一找一个准,你看我这嫂子俊得,跟七仙女般的清丽绝伦。”
佟美玉只觉得自己仿佛跌进蜜罐里似的,浑身甜酥酥,爽丝丝的。
胡展堂赶紧推开他,笑道,“去、去。过兄弟,你那伎俩别在这里使,都是些乡下姑娘,弄个不好就害单相思。”他转对其他众人说道:“我这兄弟手段比我高明多了,天下多少奇珍异宝只要落在他眼里,必定能成囊中之物。”
“只有一次,输给你。这是咱唯一一次较量。”过天靖状做遗憾道。
“呀,”郭湘略感失望,“原来你们以前都是干一行的呀。”
“怎么?很失望,”过天靖俊眉略向上扬,“做盗贼有何不好?对了,还没请教这位小姐的芳名。”
吕有才赶紧说道:“她叫郭湘,我是他老公吕有才。”
郭湘不满起来,“呸,什么时候你成了我老公?”
过天靖转头四周打量了一圈,“胡兄弟,这就是你开的旅店哪?不错,很象那么回事儿。”
“什么……”众人齐声诧道,胡展堂赶紧背对着过靖对众人做个恭。众人知他虚荣心强,做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今儿故伎重施,便再容他一次吧。当下众人也不点破。
胡展堂见众人默认,心中大定,“岂止象那么回事儿,以后我还要在七河镇,不,应该是西凉河沿岸诸城里连开数家分店,让咱这‘好再来客栈’享誉全半月洲大陆。”
“好了好了,牛皮越吹越离谱咧。”佟美玉打断他的话,问过天靖,“过兄弟这次来七河镇为了么事。”
“哦,我这次是偶尔路过,想起以前一起共事过的白兄弟隐居在此,便想到镇上来找找看,谁知刚到镇口便碰到他在那里等人,真是巧得很。”过天靖道。
“对了,说到等人,不知那宋溪来了没有?”胡展堂问道,他与李二丰早晨便被佟美玉派到西凉河畔等候宋溪大架,哪知要等之人没等到,却碰巧遇到自己的好友。
佟美玉点点头,“已经投店了,还有几个好像是江湖上的人陪着他,所以你们谈话稍注意点,不要让他们听出些什么来。”
“过兄弟,咱们到房间里秉烛夜谈如何?”胡展堂看上去见到过天靖这个老朋友兴致颇高。
“如此最好不过。”
佟美玉轻声问胡展堂,“你一直睡客堂,哪有房间?”
“你就给我开个呗。”胡展堂求道。
“要房间给你可以,但有个条件,你可不许跟他跑咧。”
“看你说的,”胡展堂面红耳赤道,“我和他以前虽合作过几次,但后来再也没联手过,如今他比我厉害多了。还用得着我帮忙?”
“这样最好。201号房空着。给足你面子了吧。”
“多谢你老婆。”
“哦,对了,”过天靖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来说,“我那匹马……”
“你放心,”胡展堂道,“你那匹宝马我会叫人牵到后院去。”
“那就麻烦各位了。”过靖别过众人,跟着胡展堂向楼上走去。
深夜,201号房间里两个男人都难以入睡,躺在床头兴致勃勃地聊着别后经历的奇闻轶事,此二人本是性格豪爽、大度风趣之人,时不时地便由低声细语变做高谈阔论,丝毫没有顾忌左右房客的休息。
“看来你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金盆洗手,不再回头了。”过天靖惋惜道。
“是啊过兄弟,我不象你那么洒脱,四海漂泊引以为乐;也没你那么潇洒,走到哪里都有人愿意陪。我想过上安定的日子,想守着一个爱自己同时也是我深爱的女人。”
过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觉得如今的生活过得满意,我也就不拉你下水了。哎,对了,你在通缉黑名单上也是榜上有名的?倒不怕连累他们?”
“嘿嘿,我到这里隐姓埋名了,谁会注意这个小镇子啊。”
“那可不一定,你得当心点,最近‘百合团’活动得很活跃。”过靖低声嘀咕道。
“百合团?他们对我才没兴趣呢。”胡展堂突然问道,“你知道今晚住在此店中的是谁么?”
“是谁?”
“著名的铁面判官宋溪。”
“喔,是吗?”过靖道:“这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不过我听说他最近被庶贬为民了。”
“看你不出,消息还满灵的。”胡展堂笑道。
“干咱这一行的,最主要还是靠消息,特别是象他这种人。”
“嘭嘭……”忽听得客栈大门有人敲门,敲门声很重,在这么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
“谁呀?这么晚关门了,明天再来吧。”外面传来吕有才的声音。
“开门,住店。”门外有人大声叫。
“嘭嘭……”继续在敲门。
“来了来了,敲那么响干嘛。把客人都吵醒了。”这是李二丰的声音,往常这种事情往往是睡在客堂里的胡展堂应付的,只是今晚他陪朋友睡进客房了。
李二丰睡眼惺忪地举着一盏油灯走到客栈门前,拉开大门。沉沉夜色中,站着一高两矮三个黑影。
李二丰让开身子,说道,“各位客官要住店请进。”
其中一个矮个子走向前,嘎哑着嗓子问:“请问宋溪可是住在此店?”
李二丰毫无戒防地回答道,“喔,是住在这店里。”
“那我们仨今晚也住此店了。”
“你们请进。”
在门外夜色太黑看不清此三人,待到三人走进店堂,李二丰禁不住叫出声来:“哎哟我的妈呀!”
“老娘还没结婚,叫我娘作甚?”走在最前面老妇人呷呷尖笑起来,此妇满脸皱纹,雪白的长发披头挂面,面貌奇丑,手拄一杆虎头椴木长魔杖,脚穿一双浅黄色缎面绣花鞋,模样看上去极是奇怪。
老妇身后跟着一位身披深红衣衫的男子,面色雪白僵硬,眼珠白多黑少,丝毫看不出他的年龄,一头灰白色的长发在脑后挽只圆髻。
此二人倒还罢了,虽说相貌奇特但也算人模人样。只是最后走进来的人却把李二丰吓得不轻,此人身材比常人高出半个身躯,低垂的手中捏着一根比腰还粗的巨棒,全身裹在一块特大的怪麻布衣下,看不清他的身体特征,只看见一双赤脚上长满粗黑的毛,那人身上一股腥臭味儿扑鼻而来,险些把大嘴熏死过去。
李二丰匆匆跑到柜台后拿出入住登记本来,“各位,住店前先登个记。”
那老妇人眼睑一翻,“登记?住店还要查户口咋地?
“这是规矩。”李二丰哆嗦着道。
“我没那个规矩,那姓宋的住哪一间哪?”老太太往堂间座位上一坐,大刺刺的问。
“哦,在……”李二丰见情形不太对,“你们问这干嘛?”他本不想说,可是看见对面三人都阴森森地看着自己,他骇住了,朝二楼中间的一间房努了努嘴唇,没出声,但分明是把宋溪的房间讲给他们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