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老板再招个学徒就行了呗,他能有啥损失?
这叫什么?
这叫“社会”,纯靠自己主动学习琢磨!
人这一辈子也许走南闯北行万里路,前前后后换一百种职业。可说穿了,其实只能待在两个地方:不在家里,就在社会上。
在“家里”就不用说了,投进妈妈怀抱,幸福享不了……
在社会上,也有温情,可那温情不是白给的!想得到别人的一个好脸儿,得先证明自己有这个本事。那些努力上进的人,用不着乞求温情,所有人都会给他笑脸儿。
但得先下苦功夫,努力。功夫到了,“笑脸儿”才会出现。
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说实话,学徒很苦,好些十三四岁的孩子根本适应不了,待个一年半载受不了累、受不了气,让家里领回去的,很多。
可胡雪岩的出身跟别人不同。在他看来,在店里受的这点儿委屈,跟小时候在家受的欺负比,根本不算什么,这点儿累、这点儿苦,也是应该吃的。
这一次进钱庄当学徒,小胡早就作好了吃苦的准备,可一进钱庄的大门他才知道,原来并不是立刻要吃苦,而是要先吃一顿“寂寞”。
在钱庄里做事儿,要求伙计心态要稳,绝对不能毛躁,所以当学徒进门的第一件事,要先练“坐功”。
所谓坐功,就是小学徒自进店这天开始,一连两个月不能出钱庄的大门一步,只有三个地方可以待,那就是:白天蹲库房,点银子,穿铜钱;晚上在前面柜台上搭铺板睡觉;偶尔可以上一趟厕所。
数钱,这是所有银行业的一项基本功,在这上头是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的。对这些刚进门来的小学徒要求也一样严格:要是数钱数得稍有差错,或者穿铜钱的时候多穿了一个(或者少穿了一个),前面的“坐功”一律不算,从头“坐”起,要是后面再出一回毛病,那就被开除了。
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儿正是最调皮捣蛋的时候,让他们坐在那儿低头数铜钱儿,而且一数就是两个月,一个铜子儿都不能数错,这真是太不容易了。
偏偏胡雪岩这个孩子与众不同。一进信和钱庄的库房,看见架子上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和地上一笸箩一笸箩的铜钱,小胡就打心眼儿里高兴,赶紧往地上一蹲,抓过一把铜子儿就数起来了。
钱这东西很有趣,喜欢它的人觉得它就像刚出锅的红烧肉那么香;不喜欢它的人,会觉得这些铜子儿有一股刺鼻子的铜臭味儿。
胡雪岩是前者,他爱钱,从骨子里那么爱。
就因为太爱钱了,小胡在信和钱庄的库房里整整数了两个月的铜子儿,别说出门,简直连头都没抬过。
什么叫“坐功”?对胡雪岩来说,这坐着数钱的差事,过瘾透了,舒坦极了,简直就是在“作乐”。
从这天起,这个从安徽乡下出来的小胡,一辈子都和钱打起交道来了。
在库房里美美地数了两个月的钱,小胡手里没出过一点儿差错,这算是过了第一关。刚走出银库,迎面几个马桶拎了过来。
该干活儿了。
这间钱庄的老板、档手、跑街、站柜外加两个比小胡早进店几个月的学徒师哥,所有吃喝拉撒大事小情零零碎碎,一家伙全塞到了胡雪岩手里。
不过这些事儿难不住胡雪岩,因为这孩子太精明也太勤快了。
钱庄里大部分的杂活儿,不用人说,小胡自己就瞧在眼里,抢着就给干了。有些活计他没瞅见,别人难免说他一句,然后就不用再说二遍,小胡从此就长了这份记性。
自打进了信和钱庄,整间店里,胡雪岩永远是头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只要钱庄还开着门儿,这个比柜台高不了多少的孩子就始终前前后后到处跑,手脚从来不闲着。
一大早起床打洗脸水,倒夜壶,端上早饭。别人吃早点,他到前边儿擦柜台抹桌子掸灰尘,等大家都吃好了,小胡又跑着过来收拾碗筷,顺便抓起剩下的早点胡乱吃几口。
客人来了,有身份的,给人家搬把太师椅坐坐,年纪大的,进出店门搀扶一把,带小孩子的,小胡跑过去把孩子哄一哄。晚上赶着把洗脚水都打好,服侍得大家都睡下了,他自己拿把算盘跑到后面天井里练一阵子打算盘,这才睡觉。
结果胡雪岩在钱庄学徒三年,骂是没少挨(这个躲不开),可一回打也没挨过。
三年后学满出师,前面的两个学徒“师哥”一个也没留下。到小胡了,钱庄老板把他叫过来问了几句业务上的话,又让他打了一回算盘,啥也没说,让胡雪岩留在钱庄里当了站柜伙计——从此就有工资了。
这时候可能有人问了:小胡这孩子整天忙成这样,他是怎么抽时间学习钱庄里这些业务的呢?
他有两只眼睛,一只眼睛用来盯着杂活儿,一只眼睛看着老先生们算账;他有两只耳朵,一只耳朵用来听人使唤,一只耳朵听伙计们谈业务。别人打算盘的时候,他在后边刷马桶;别人吃饭的时候,他跑到柜台上练练算盘。白天在人前少说话,留神多听,晚上少睡一个时辰,脑子里想想事儿……
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肯挤,总是有的;技术是别人碗里的饭,只要去抢,总有你吃的。
4.从站柜到跑街:话说出徒之后,胡雪岩在信和钱庄的柜台上当起了站柜伙计——就是“出纳”,整天对账目,称银子,打算盘,一张脸从钱庄开门营业,一直笑到关门上板为止,结果“笑”得脸上肌肉都挪了位。以至于后世存留的胡雪岩所有影像资料上,这位老兄脸上永远挂着一副莫名其妙的笑容。
做生意嘛,就是这样。烦乱琐碎,受气受累,什么人都要接触,什么事都能遇上。所以做生意做到最后,很多人都会变得麻木。在成群僵硬麻木的职员中,那个一直不肯“麻木”,始终保持着兴趣与活力的,就会升职。
胡雪岩站在柜台后面当了四年的出纳,可他心里从来没“麻木”过。每天迎来送往,接银两,数铜板,数来数去老也不腻,每次摸到银子就开心得忍不住要笑出来。
以前当学徒他就勤快,可那时候勤快的只是腿脚儿。现在站柜台,不但腿勤,还要嘴勤、眼勤、心勤,伶伶俐俐,热热络络,活活泼泼,同时还不能走神儿,永远全神贯注,手底下不敢有一点儿闪失。
那年月的客户都厉害,老板更厉害,一个闪失,客户就可能骂上门来!真出了大娄子,老板一瞪眼,伙计当场就失业,没得商量。
跟那个时代比,今天咱们遇上的顾客、老板,那都够温柔的啦。
所以说呀,在社会上,谁本事大,谁地位就高。
你看,这个站柜伙计表面看好像不是那么辛苦,其实他比学徒苦多了!因为责任大,压力大,累心。
在社会上做事,往往都有这么个特点:那些看起来最辛苦、最忙碌的人,其实并不是最苦的。真正苦的,反倒是那些看起来比较“清闲”的家伙们,而且往往是表面越“闲”的,心里越辛苦……
这不,胡雪岩当了四年站柜伙计,一次娄子也没捅,一笔错账也没出,上上下下一团和气,从没让顾客说出一个“不”字儿来,老板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就说了:“你不要站柜了,去跑街吧。”
升职了。
那胡雪岩担任的这个“跑街”,到底是个啥工作呢?
就是整天在外头跑,想办法给钱庄拉来存款客户,让他们把银子存进来,然后再想办法找到那些需要贷款的人,把钱庄里的银子借给他,借款到期了,再想办法去讨债,把钱连本带利弄回来。
就是个业务员呗。
在今天这个商业社会,咱们身边充斥着这样的年轻人,写字楼的楼道里,电梯里,商业区的大街上,公交车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
西装笔挺,小头发儿吹得整整齐齐,皮鞋擦得闪闪亮,背着个小皮包儿,忙忙叨叨,急急火火,一边低着头走得飞快,同时旁若无人地打着手机。
当年胡雪岩做的就是这个差事儿。
“跑街小胡”也是收拾得溜光水滑,一身崭新的长袍马褂,脑袋上扣一顶瓜皮帽儿,脚底下利利索索的千层底儿布鞋,肩膀头儿上挎着个褡裢,茶楼酒肆、深宅大院到处跑,笑容亲切得好像能拧出一碗甜水儿来,小嘴皮子吧儿吧儿地……除了身上没配手机,跟今天的业务员那是一模一样。
跑街,可比站柜又强出一大截了。
首先是赚得多了,不但薪水翻了倍,能顺利收回贷款,还有一笔回扣可拿。
从这会儿开始,胡雪岩养成了“银钱过手必拿回扣”的习惯,一辈子也改不掉,后来几次差点儿因为这个倒了大霉。
话说回来,大家都在店里干活儿,都是一天忙到晚,凭什么跑街伙计比站柜伙计多拿一倍薪水,还能吃回扣?
因为权力大了,责任也大了。
那时候钱庄的存贷业务,全靠这些跑街伙计拉回来,拉人来存款还好说,放贷款就有相当的风险了。
那时候能到钱庄来借钱的,个个都是官绅富户有背景的家伙,一般的老百姓借钱也不敢到钱庄来借。而商人呢,在社会上没地位,相关的经济法又不健全,衙门口儿也不向着他们。要是一不留神银子借错了人,到还钱的时候对方真耍起无赖,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跑街伙计得练成“三大绝”,那就是眼睛毒,脑子快,嘴巴巧。
眼睛毒,得毒到什么程度?
看一眼,就能看清对方是不是正经人,有没有信誉,他借钱办的是不是“正经事儿”,这里边有没有赚头,借了钱能不能按期还上……
我的天!这些内容光靠一双眼睛能看透吗?
当然不行啦!要想把这些搞明白,除了眼睛毒,还得脑子快。杭州城里的官绅富户、三教九流,一切信息都要这帮跑街伙计们自己去搜集,然后死命往脑子里记。
平时不管走在街上还是吃饭、睡觉、蹲茅坑,只要身边儿人说话的时候带出一点儿跟“生意”有关的信息,马上得竖起耳朵听着,每多记一条消息,就有可能多生出一条财路——或者避过一次风险。
脑子记,眼睛看,那还不够,最厉害的,还是嘴巴巧。
见了客户要满脸带笑,客客气气,请进茶馆,沏上一壶酽茶,然后跟他往“死”里唠!祖宗八辈儿都问清楚,客人的脾气品性,全靠这一顿聊天摸出来,而且这些消息还得再一次死死记在脑子里,下次,不管过了一年两载,三年五年,再见着这个人,必须马上想起他的姓名来历,脾气秉性,信誉程度……
所以说了,别看跑街伙计穿得光鲜,吃得香甜,赚得又多,其实跑街比站柜,又难得多了。
小胡这个人从小就立下志向,一门心思要赚钱,要发财,做个大财主!所以只要是跟赚钱有关的事,他都下狠心去勤学苦练。
自从当上跑街,胡雪岩是腿勤嘴快眼尖,能钻能跑,能说会道,几年下来,在店里几个跑街的伙计当中,小胡可就拔了尖儿了。
业务跑得好,平时挣到手的钱也就多起来了。慢慢地小胡也攒下些银两,能偶尔下趟馆子,置件绸缎衣裳了。
这时候,“跑街小胡”结婚了。
要说胡雪岩的这位新娘子是谁?连小胡自己都不知道。
小胡的婚事完全是母亲给做的主。
小胡八岁那年就立下大志,要赚钱奉养母亲。现在他真赚了钱了,当然第一时间就把母亲也接到了杭州。而老妈一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胡雪岩说媳妇儿,很快看中了一家的姑娘,根本没跟胡雪岩商量,就自己做主把聘礼送过去了。
再过些日子,胡雪岩就成亲了。
其实胡雪岩自己对母亲相中的这门亲事并不怎么满意,可是他事儿忙,整天在外头跑,对母亲又孝顺——或者叫麻木吧,反正就这么凑凑合合接受了。
要说人这一生,第一次恋爱是非常重要的。可胡雪岩这一辈子却没正经“恋爱”过,应该说,他挺可怜的。
那个年代,大部分年轻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咱们今天常说的“恋爱”、“初吻”、“幸福感”,对这些古代人来说,应该算是一些非常奇怪的概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