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先去找他们吧。”依然带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可是任谁也不曾看出这笑容里的无奈。
“你……”不知好歹！
“要是他们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是啊，万一他们找过来了，也只是白白送死，他必需去阻止！只是嫣儿，就这样看着她死么？这一切无可阻挡，自他懂事起，就懂得如何权衡利弊，如何取舍。如此想着，东方沐毫不迟疑的踏出步子，不再看嫣儿。
“你还没给钱。”却见楚歌怀抱着剑，歪坐在一张桌子上。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东方沐站在原地，邵安也是不发一言。
“安哥哥，你帮我们付好不好？我和东方沐身上都没有带钱。”
“好，嫣儿说什么都好。”
“谢谢安哥哥，安哥哥真好！”
也确实是很好，他不是在正午的时候替她们付过饭前么？这楚歌是怎么回事？隔岸观火不过瘾，所以想来参合？
东方沐怔了怔，这下却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了。
“安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安哥哥，楚哥哥好像不给我们做面了。”
“没关系，这里不是有一碗？”
“呀，都凉了的。安哥哥，我去给你做面吃。嫣儿做的面第二好吃。”
“那第一好吃的是什么？”
“当然是嫣儿烤的鱼啊！我烤的鱼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真的不管她了么？身后银铃般的笑声，却像芒刺一样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那日在天下第七楼里，她熟练的刮鱼鳞，熟练的架好支架，熟练的烤鱼。似乎，这动作做了千百遍。她欢喜的说——烤鱼啰，我烤的鱼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不！那个傻瓜还不知道她的安哥哥要杀了她！东方沐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了理智，他近乎疯狂地跑到嫣儿身旁——她正踮起脚尖拿着锅铲，那只烧水的锅依然雾气腾腾。
“他要杀了你，你居然还有心思给他做面？你听到没，他想杀你！他想要你死！因为你是“天煞孤女’，因为他觉得邵家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他要杀你，你知不知道！”为何，她明明听明白了不是么？
抓住嫣儿的手腕，奋力一拉，嫣儿踉跄地回头——她早已是泪流满面，那雾气腾腾的大锅是最好的掩饰。
她……终究是听明白了。
这无疑是和邵安撕破了脸，东方沐不禁苦笑，这可能是他做过最蠢的事——他何曾像今日这般失了理智。说出来又如何？她明白了又如何？终究还是会被人杀死。而他也把自己推入困境，现在只但愿那两人不要找到这里来。
邵安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嘴角依然含着浅笑，而楚歌还是那种旁观者的态度审视着这一切。东方沐警惕地盯着二人，此刻的平静不过表象而已。他知道，后宫里的女人，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斗得厉害。
“嫣儿，面好了没？”
“就快好了！”嫣儿吸了吸鼻子，又转过背去，专心的煮起面来。似乎刚刚那一幕不曾发生，东方沐也没对她说过那席话，而她也没有哭得满脸泪痕。
夜的浓黑加深，在孤灯摇曳的西街，更是静谧得吓人。
有那么一刻，东方沐近乎以为自己是透明的。
“安哥哥，面好了！”不过短短数刻，却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嫣儿撸起衣袖，费力的捞起面。小心翼翼的把一碗热乎乎的面端来了邵安的面前。
“安哥哥，吃面。”
“哦，很香。只是，我突然不想吃了。”
嫣儿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不再说话。
“你知道我要杀你？”邵安摇摆着扇子，淡淡说道。
“嗯。”嫣儿点头。
“你很想死？”本来邵安想问，你不怕死。又觉得十分好笑，这世间有多少不怕死？若真有那么些人，那么也不会被天下楼查到那么多隐秘的消息。这妖孽若不是在赌，便是真的不想活。
嫣儿摇摇头：“芸姐姐说过，生命很可贵。既然上天赋予我们生命，就要好好爱惜它。”
这不像云芳那个贱人会说的话，却像……三娘说的话。也不奇怪，云芳正是三娘的陪嫁的丫头。现如今，被这个妖孽说出来，是在求他不杀他？
“所以？”
“嫣儿不怕死，可是嫣儿怕疼。所以，安哥哥杀死嫣儿的时候可不可以快一点儿呢？”
嫣儿不怕死，可是嫣儿怕疼。
所以，安哥哥杀死嫣儿的时候可不可以快一点儿呢？
邵安大惊，他已经有些不忍。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娃娃，何以说出这么决绝的话？她，已经不像一个孩子。明知道，他要杀她的。他和爹说的话她也如数听了进去了吧，就算之前不明白，那么当旁边的孩子怒气冲冲的告诉她之后呢？
不，他怎么可以对着妖孽起了隐忍之心？难道你忘了外公的死吗？难道你忘了舅舅的死？难道你忘了表姑姑的死？难道你忘了邵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向败落的？
邵安压着声音：“好。”
嫣儿灿然一笑，露出两颗缺牙。
邵安执扇的手不由得抖动了。
邵安，为了邵家，无论如何你都要杀了她！
邵安，你忍心吗？她是你的妹妹，你唯一的妹妹！
邵安，你是邵家的长子，邵家的兴败荣辱全拿捏在你的手上！
邵安，赤子何辜？她不曾做过一件坏事，就因为她的命盘，她何其无辜！
邵安，无辜又如何？她必须得死，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邵安，她是你妹妹，她是三娘唯一的牵挂。
邵安，你忘记了你爹说的话了吗？
邵安，杀……
邵安，放过她……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争执，每一处都在叫嚣。他没有杀过人，下人犯了错，也是他求的情最多。而如今，他要亲手杀了他的妹妹，为了邵家。
邵安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一瓶他早已准备好的毒药——鹤顶红。
“如今，你还觉得我是“好东西’？”
——“那什么是好东西呢？”
——“安哥哥就是好东西啊。”
“好东西”，听来确实讽刺的很。兴许，她意料到了这个结局了。
“安哥哥是个好人。”不是寻常听到的讨喜话，嫣儿说的时候，十足的肯定。
安哥哥是个好人。
去他娘的好人！邵安狠狠压制住抢过毒药的冲动，别过脸去。
你……怎么能面对一个一心要置你于死地的人，说，你是个好人？
怎么能？邵安闭上眼睛，或许，此后的一生他都要活在内疚之中。他竟亲手杀了他的妹妹？！那个喊着他安哥哥，那个亲手为他煮面条，那个对着他说安哥哥是个好人的妹妹。在这乱世中，她能活着，想是十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