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沅双眼浑浊,本就什么都看不清。但,听力异于常人的她,还是察觉到了凝嫣的不寻常。她摸索着,坐在了床沿上,搁下了手中的拐杖。伸出经脉有些突兀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凝嫣的脸,湿湿的。
“怎么哭了?”
“师傅,不生嫣儿的气了?”凝嫣哽咽着问着。
“我什么时候生过气吗?”司徒沅笑着打趣,心想着,嫣儿怕是受了什么委屈。
“师傅……”凝嫣感受着温暖的抚摸,默默流着泪。司徒沅的手不大,也不宽厚,却因为常年织布都长了老茧,手指还有些弯曲。谁能想到,当年的箜篌圣手,如今会变成这幅模样?造化弄人,不过如此。
“还哭得更凶了,没玩没了。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帮我这个老太婆干活去!”
“师傅……”
“怎么,一说到干活就不愿意了?是不是嫌我老太婆没什么利用价值?”司徒沅抓住拐杖,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样子。
“师傅”,凝嫣咬牙拉住司徒沅,单手抱住了司徒沅,“嫣儿待会儿就帮你做,好不好?”凝嫣将头完全埋入司徒沅的怀里,眼泪簌簌下落。凝嫣想告诉她,清芙死了,她的清芙死了。御风死了,木鸢死了。他们全因为她死了,而她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什么都不能。可是,面对这样的师傅,她怎么能说出口?她明明知道七楼里有上古流传下来的驻颜术,却依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傅一日一日迅速苍老下去。明明不到四十岁,头发早已全白,牙齿脱落,双目失明,就连嗅觉也没了。若不是,有凝嫣送来的血珊瑚续命,恐怕早就命丧黄泉。
“唉,你好好休息吧。”司徒沅轻声叹息,凝嫣今日也太不寻常了。
“咚咚咚。”有人叩门。
“谁呀?”司徒沅拄着拐杖,摸索着穿过院子。凝嫣听得叩门声,心里一惊。
“吱嘎——”门打开了,司徒沅看不见,只是立在那儿。这处院落很僻静,一般不会有人来。除了凝嫣,就是隔壁的李寡妇时常过来,帮着司徒沅把织好的布捎出去卖。而李寡妇每次来,都用大嗓门喊着她的。
“老人家,打扰了,晚辈适才经过这里,想要讨杯水喝。”
“老太婆这里没水喝,你去隔壁吧。”司徒沅不耐烦的推着门,准备栓上门。
“亏你想出这么蹩脚的借口”,凝嫣不知何时从里屋出来了,此时靠在门框上,“师傅,他是我的朋友。”
来的人正是花解语,依然不改一身琉璃白,散漫青丝。
“以后,别把朋友往我这儿带,我这里庙小,可容不下这么多人!”司徒沅松开了手,拄着拐杖,愤愤地走了。
“知道了,师傅”凝嫣恬静地笑着,一时竟让花解语看呆了。印象之中,凝嫣总是与他争锋相对。除了初见他时的失态,从未见过她如此温顺乖巧的样子。倒是和那个女人有些相似。
“帮我。”凝嫣定定地看着花解语,不等他回答,转而偏向司徒沅,“师傅,我们走了。改日,嫣儿再来看你”。
看出端倪的花解语,缓缓走近凝嫣,抱起了她。
突然,司徒沅十分严肃的说道:“要对嫣儿好一点儿。”
“晚辈遵命。”
“你监视我。”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你如此招摇过市,想不知道也难。”
“那个地方你也见识过了,我师傅不喜见生人。以后,就不要去打扰了。”凝嫣细细想来,唯有那次和花颜一起出去的时候,没有掩饰行迹。看来,花解语盯着她,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只是不知那老人家是你什么师傅?难道是箜篌师傅?”
“你既然知道,我也无须隐瞒。她就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箜篌圣手。”
“原来你的箜篌一技是她传授的,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一身傲骨,濯然于世,乐中仙子,箜篌圣手。’想不到,她竟落得如此下场。”花解语在这人界待了有近十年,对于箜篌圣手司徒沅,他还是多多少少听说过一点儿。这人界的箜篌与人鱼族的乐器极其相似,他曾一度以为那司徒沅就是他要寻的人。
“这些,不需要花老板操心。花老板,既然答应帮我了,那就先帮我解毒再帮我疗伤吧。”
“解毒疗伤?”花解语玩味似得重复这两个词,突然心念一动。
“扑通!”凝嫣还未来得及弄清状况,就被花解语随手一扔,扔进了一汪池子里。
“你……”凝嫣咕咚喝了几口水,正要骂。忽然感觉,有一股暖流贯穿全身。全身上下,顿时舒畅无比。她不再挣扎,任由自己的身子沉至池底。凝嫣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就像这池这水的一部分。这种感觉,很舒服,前所未有的舒服。
花解语细细看着没入池底的人,这池水不是一般的水,人见各异,或碧绿或浑浊。这是花解语特意引来的莲池之水,出淤泥不染的不只有莲,更有那水。花解语也不是一般的莲,而是活了九千九百多年的莲妖,这样道行的一个妖,近乎仙了。花解语平时就是在这处池子里洗澡,洗去世间尘垢。
再看看那一袭耀眼红衣的人,安静祥和地躺在池里。白雾缭绕的池面,竟映照出一道红色的霞光。池子格外的澄澈,池里的人更是近乎透明,让人一眼望穿。可惜,她也不是。花解语有些失望的转过头,愁绪浓重。
凝嫣慢慢浮了上来,双眸睁开,绽放着琉璃般的光彩:“你是妖精。”
“看来,你好多了。”
“我们做一个交易吧,你救了我,我可以答应帮你办一件事。”
“哦?”
“我就是红衣罗刹葬歌。我知道你是妖精,你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这样,交易就公平多了。”
“举世之姿容,擅奏箜篌,动听歌喉。可惜,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你要找的不是人吧?”凝嫣笑着追问,从池里走了上来,抖了抖身子,“我会竭尽所能为你寻得她,不管是人是妖”。
花解语淡淡地笑了,转过身,笑容却僵住了——凝嫣从水池出来,身上却没见湿处,一滴水珠都没有。
“或许我也不是人罢,或许就是莲叶成的妖精。”凝嫣心里清楚,这几****有太多地方异于常人。本以为中了魂破的九转勾魂爪上的毒,她必死无疑。可她除了全身无力,并无其他症状。身上的皮肤变透明的次数也愈来愈频繁了。
“我现在倒是不确定你是不是我要找寻的人了。红衣罗刹?我不相信你真的夜屠侯府。你那个叫清芙的丫环,还说过,你是世上最善良的人。”
清芙。凝嫣听到这个名字,沉默了良久,才道:“我真的去了。”
就算是真的,也无妨。这样想着,花解语却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