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有点象在挖古董,开启了一些存封了多年的陈年旧事。
记一记当年的“忆苦饭”。实在地说,笔端游蛇于此,我此刻的心情的确倍感我们当年何其滑稽。
过去有段歌词我至今仍能诵唱。歌曰:“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地主狠心,地主狠心抽得我鲜血淋淋。可怜我的爹娘,把命丧。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没错,这段歌词比较完整地记录了私有制社会形态下人民群众的生存环境。因为贫穷,个体生命是会被严重奴役的。我们现在的社会意识形态提倡“以人为本”,凭心而论,领导我们的执政党的这一理念,确确乎功德无量,确确乎与天平、与日月争辉。确确乎丰功而伟绩矣。
可是我们所处的年青时代,人的创造性被扭曲、被压拟。所以才有了吃“忆苦饭”的高招。
什么叫“忆苦饭”,“忆苦饭”又由何种东西组成?顾名思义,“忆苦饭”就是回忆苦难日子的饭菜。它都由什么组成呢!粗康、菜叶或野菜。“忆苦饭”里绝对不能有大米面粉红苕王米等等精细粗粮。这是当时大队部的要求。吃就吃吧,偏还要全大队男女老少几百多人集中在一块吃。我们九个生产队将近几百多人马要集中在一起吃,你说那场面恢宏不恢宏,壮阔不壮阔?也不知道是那位革命同志出的革命主意,出的滑滑稽稽的馊主意。如果要真能靠吃“忆苦饭”,吃出劳动者的劳动热情,那人类的进化就简单复简单了。那粗糠加野菜或菜叶如何能食之下咽?不过对于一九七一年的那顿近乎千人大餐“忆苦饭”,对我来讲,我却是吃得喜笑颜开,吃得畅快淋漓,吃得我至今仍然垂涎三尺,吃得我至今仍然念念不忘当时那顿“忆苦饭”,所带给我的无限美妙的快感和无限美妙的享受,那顿饭呀,吃得我三生有幸。一句话:香,实在是香!
千人大餐由九个生产队男女老幼组成,每个生产队的“忆苦饭”由每个生产队自己煮好挑到大队部,各人带上碗筷,一俟令下,便忆苦吃饭开始。我们生产队不老实地用红苕叶,加上碎米粉加粗康熬了几大桶菜糊煳。吃饭前,必得斗争地主富农,尔后方能充分体现“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方能确确乎体现“忆苦饭”的革命意义。当大队党支部书记气宇轩昂地宣布;“社员同志们:忆苦吃饭,现在,开始!”
我以为,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滑稽地宣布,也是世界上最最骄傲地宣布。这样地宣布最最颇具当时社会的中国特色。
刹时,各个生产队的木桶前,倾刻围满了争相完成吃“忆苦饭”的人群。我也用搪瓷碗打了满满的菜糊糊,神神密密地招呼上金仙等好几个女伴,去了我家。读者诸君一定心生疑问,既是开批斗会吃“忆苦饭”,又怎么去了你自己的家呢。这里就非常有必要替读者诸君附带说明。那年月,创新性强。我母亲是教师,教师,知识份子也。这不假。但知识份子是有问题的人,有问题的人就应该教育,就应该改造。因而之,我们县所有的教师户口也全部下放到各个生产队,人员也要下放到各个大队教书,镇上的小学全部撤销。教师也同我们一样,去生产队分粮分菜分柴禾。荒唐、可笑、发疯。到现在也不知是那位先生或女士,出的如此高明优雅馊的主意。故而,我母亲选择了我下放的大队。我母亲在二队,我在六队。所以我母亲的家安在大队小学的操场旁边。因而此,“忆苦饭”的场地就开在我家操场旁。又因而此,我招呼上几个女伴去了我家,我们将我家的红油、酱油、花椒、味精等等放入菜糊糊,哎呀,那味道的美啊、香啊,那味道地特殊啊,于今忆起仍美不胜收。我敢说,在现今动辄千元、几万元一桌的宴席上,当劳心者们大快朵地吃完了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后,再来一份当年“忆苦饭”的红苕叶糊糊,我敢说,他必定会感动,他必定会感觉那是一份精美绝伦的菜肴。
久违了,我们当年的“忆苦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