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过后没多久,我就被大队党支部任命为了我们生产队的民兵排排长了。咳,我当官了。但是那会儿绝对没有这种叫法和说法。现今老百姓口中动辙对领导的称谓口头禅就来一句“当官的”。凭心而论,“当官的”这三个字,暗暗的隐藏着某些情续,暗暗地隐藏着某些地不满。民兵排排长,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最低级别的行政芝麻官,可是我却当得有滋有味,当得煞有介事,当得风升水起。以致于后来但凡生产队有大的事或小的事,那些堂堂七尺的壮年庄稼汉们,居然会想起我这个乳臭未干的黄嘴小儿:“看华玲咋个说!”
清晨,不,严格说应该是黎明,“曲……”一俟清脆的哨声冲向似乎还混囤未开的天宇,我们三十几位男女民兵便齐刷刷列队站在了晒坝。我想我那会儿是英姿飒爽的,我想我那会儿的声音是铿锵有力的。“向左转、走!向右转、走!向后转,走!”每天早上操练,我们民兵排步子是那样整齐划一。因有生产队退伍军人的指导,走步时挺胸收腹,目不斜视,两眼平视前方,是操练队列最基本的要求。至于双掌半握、上手擘带动下手臂,甩动的手臂平直在胸口的第三颗扣子的位置,至于走步时,小腿是踢出去的,至于踢腿时脚后根离地面约摸几寸,都有些规规矩矩。不仅这些,我们还利用扁担为枪,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刺杀动作和要领。不仅如此,我还用我的被盖,剪下了母亲背妹妹的背裙那两根长长的蓝花花的背带做军用绑带。由此,我们学会了打出一个结结实实,方方正正的四棱四角豆腐干样的“军用背包”。
由此,我感谢生活,我真诚地感谢生活。
其实,我连做中国最低级别行政芝麻小官的都还算不上的岁月里,那段岁月啊,亦是我最得意,最意气风发,最最毫无一点点一点点,那怕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斜念的岁月。水是青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我的人心纯洁的。象漫过萋萋青草的小溪,青青的,清清的……
日落之后,夜的精灵便展开了它宁静的羽翅。暮色四合炊烟袅袅,秧苗、玉米、以及瓜果豆架,争相飞扬着它们清凌凌的参杂着泥土味的、还略润犹温的气息。而那种气息,扑面缭绕着你、缠绵着你、爱恋着你。而你必需用心、用情去感觉它们的存在、去感觉它们无处不在的存在。多年来,我是那样那样地眷念、那样那样地思念着、怀念着、记忆着那种对我来说独一无二的气息。那是神灵的气息,那是神灵的高贵的气息、那是神灵赐给我为之高贵的气息。那是神灵赐给我高贵的乡土气息。暮色四合饮烟袅袅,青青的竹叶已然带了润润的露气,躲在青草棵中的虫子们,怯怯地试探着歌唱的音调,还有那小路上归圈的黄牛“哞”的低低的一声鸣叫……哦,我的乡村,我的好一幅乡村暮色的田园牧歌图画。
我那清清凌凌的乡土气息呀!
我那洋洋洒洒的乡土气息呀!
哦,我的好一幅乡村暮色田园牧歌图画呀!
书归正传,还是回到我那连做中国最低级别行政芝麻官都轮不上的岁月吧。生产队晒坝后边有口水井,水井旁有棵高高的皂角树。每晚晚饭时分,民兵排都要安排五人小组巡逻喊话。我们会爬上高高的皂角树,拿起话筒,对着生产队的各个方向,大声呼喊:“喂,各家各户注意了,提高警惕,注意防火,扫清灶门,注意防火,扫清灶门……”我们生产队五六十户人家,七十年代的日子,除了少有的人家有几家瓦房外,其余的房顶全是麦草覆盖。且屋连屋墙靠墙,稍有不慎,必定火烧“赤壁”。喊话完毕,五人小组还需逐家逐户去每户人家柴灶前,去检查灶周围打扫干净没有。如有柴灶前乱七八糟的,五人小组的义务就要帮忙清扫。基于前章提到的那位不用筛选,就适合扮演“狗腿子”的莫其方家被大火毁于一旦的残酷,所以在我孤浅的意识里,我以为防火如同幸福犹为重要。本来就贫穷不堪的生活,倘若再来一场大火,那就真真凄惨了也。为此,我不厌其烦、不惜劳师动众、不惜年复一前,日复一日,风雨不改不变初衷。善哉善哉也,在我们全体民兵共同坚持的几百天中,我可以骄傲地回顾,我们生产队没有发生一起火烧“赤壁”的事。
我以为,这是我下乡时节最为得意之作。
后来,我离开了我的小小的茅草屋。我的身份发生了变化,我由一位知识青年变成了工人阶级中的一员。但是五人小组每日的巡逻喊话没能坚持下去,在我离开农村不久的一个晚上,我们生产队房挨房屋靠屋的几十户人家,终于上演了一幕“火烧赤壁”的大戏。
好可惜
记下这些,仅仅是为了回忆。因为回忆,有时是美丽的,是青春的。
我曾经当过民兵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