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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芹芹(3)

芹芹是有对像的女孩。她的男朋友是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长年驻守在西北高原。男孩浓眉大眼,是个不错的男孩。男孩住家紧临我们大队。虽说男孩戎马边关,但逢节气,男孩的家人,也要接芹芹去男孩家走动,且对芹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礼数周全。然而谁也没想到,谁也不能不愿不应想到,在一个白雾弥漫的隆冬的深夜。我们勇敢的芹芹,我们英雄的芹芹,竟赤身裸体的和一位同样赤身裸体,且已结婚,且已有了小孩的男人,被人们堵在了黑夜风高下的一间草屋里。

一九六九年,中国农村那象现在的,那象现在的四面八方都有着有着星罗棋布的工厂。仅有的所谓的工厂,一是公社农机站,再有就是公社砖厂了。砖厂是大家伙梦寐已求的地方,是唯一能领工资而不是记工分的地方。因了芹芹在工地的壮举,公社领导将她安排在了砖厂。好美煞人的一件差事。好美的一件让人艳羡的工作。我至今仍未想明白,芹芹何来的勇气。何处得来的,仰或借来的偷来的胆量?须知那是一九六九年啊!一九六九年,多么遥远而又幌惚如在眼帘的时代啊。一九六九年,距今已整整三十九年了。三十九年,虽说弹指挥间,但就是敖敖待哺的婴孩,也已蝉变为养育后代的壮年人了。三十九年,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三十九年前,我们的头脑是苍白的、我们的智慧是黯淡的、我们的思想是禁锢的。三十九年前,男女青年谈恋爱处对象,连并肩走在一起都会被人嘲笑,都会被人嗤之一鼻,更无需罔论好一个大胆的芹芹,好一个大胆的芹芹,她究景中了那门子邪,究景那股神经出了错,竟然做出了那样那样惊世骇俗的举动。竟然赤条条地被人堵在了被窝里。芹芹,我的好芹芹,我的既湖涂又聪明的芹芹呀!你怎么了,你究景怎么了你?须知,我们共同拥有的一九六九年,那还是一个随处都可以拉出好几个“小脚女人”的时代。尖细的,长不过六七寸的“小脚”女人,还没有真正远离我们的时代。

芹芹不啻从云端跌到了阴沟,芹芹几乎转瞬成了臭不可闻的狗屎堆。可以想像,所有的,上得了书的和上不了书的,一切一切的,竭尽所能的,所有所有的污言,所有所有的秽语。所有所有的污水,所有所有的埋汰,会以怎样地排山倒海,怎样地气势汹汹而铺天盖地气贯长虹扑向芹芹,撕裂芹芹。

我的弱女子啊,我天下所有所有的弱女子啊!两情相悦,特别是出格的、大逆不道的两情相悦,受伤的、被指责的、被千夫所唾骂的,所有所有污水,所有所有埋汰,被淹没的,往往是女子,往往是女人呀!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天下所有所有的女子们,我天下所有所有的女人们,难道不该、不应、不能禁醒么?

芹芹男朋友的父母,当晚便赶到芹芹家,不容分说气势汹汹要回了先前送给芹芹的彩礼。芹芹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黄二爸恨啊,恨得黄河水干了。那天夜里,夜色稀微,我多情的月儿啊,我不知它躲到哪去了。狠心的黄二爸将赤身裸体的芹芹绑在他家自留地的桃花树下,手握一束荨麻,要命地抽打芹芹,死命地抽打芹芹。芹芹的脸上、胸口上、手臂上到处布满了长长短短的红色血痕。痛苦的、羞辱的、难以言传的的泪水紧紧包裹了芹芹的面庞和身心。我快步上前,意欲拉开气青了面色的黄二爸,可是愤怒的,几乎失却了理智的黄二爸,狠狠地用胳膊肘向我一挡,第一次向我凶狠地吼道:“走开,我屋头的事,我自已管!”我吓得趑趄,闪越一旁,再也不敢言语了。

那夜以后,就没再见着芹芹了。三月后的一天,芹芹嫁人了,说是嫁到远远的新疆去了。听说,芹芹是从她姑姑家被人接走的。

亲爱的芹芹,你在哪里?你好吗,你现在好吗?你在遥遥远远的新疆,一切一切都好吗?

情,一个宛比天空深遂,一个宛比大地厚重的字,试看天下苍生,有多少红男绿女,为其耗尽了终身的心智和心血,而幻为一堆无知无趣的白骨。想芹芹的出格,我思天之下吧,用情最苦,大约最应是女人。女人啦,是真正血肉做成的生命。为了爱,她可以抛却一切,她可以视金钱如粪上。但是我以为,我真真切切地以为,这种爱,必需是心灵的山与水,必需是情感的风情感的云,必需是天之貌貌地之妖妖。否则,那爱,那所谓的爱,那不过就是实实在在的“生的本能”。那不过就是肉体与肉体的结合,那不过就是仅仅的某种需要焉或某种刺激焉或某种疯狂。那不过就是一堆堆“杂乱无序的动作而已”,仅此而已。

女人们,我善良的,忍辱负重的,我为了爱可以奋不顾身,可以在所不惜,可以视诸侯如粪土的女人们。我可爱可怜可怜可爱的女人们,我亲亲的女人们,在你们已经,仰或快要“出格”之前,想想,再想想,再用你们非凡的智慧头脑再想想,再仔细想想,他,他们,是山吗,是水吗?是清风吗,是白云吗?

我痛苦并快乐着的女人们啦!我生性浪漫,我身不由己赴汤蹈火而肝脑涂地的女人们啦,我血与水做成的女人们啦!

天之貌貌,地之妖妖。

上邪

山无陵,江水竭

乃敢与君绝

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