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大夫拿了纸笔写方子,因着林钰挨的那一脚,所以他写的格外谨慎认真。他可知道这李香儿是个混不吝的。
半刻钟的工夫,方子开好了。纪大夫托着方子看了看李香儿,然后还是转头对林钰道:“公子,姑娘受凉的症状并不严重,只是受惊后气火逆心,虚火易旺,加上寒气侵表,这病情也可大可小。所以我这方子里多是安神疏解的药物。”
“多谢纪大夫。”林钰接过方子来看了看,递给初云,“赶紧让人去抓药。”
纪大夫捻了捻胡须,“最近最好让姑娘尽量多静养休息,不要忧思焦虑,可千万别再吓着了。”
林钰苦笑了一下,“大夫,您可知道她是被什么吓着了吗?”
纪大夫白了他一眼,摇摇头,心说自己是大夫又不是大仙儿,你跟在身边都不知道,问谁呢!
初云拿了方子出去,想去找果子进城抓药,可走到半路上又换了念头,往下人住的跨院去了。进了跨院直奔张禾的房间,此时张禾正半倚在床上就着油灯看书,听见有人叫他不禁觉得打扰,再听是初云的声音,便赶忙扔了书去开门。
初云把手里的方子递给张禾,掩不住脸上的忧心,道:“张禾,我觉得还是你办事稳妥些。你现在去趟城里药铺,按这方子赶紧抓药回来。”
张禾把方子展开,就着屋里黯淡的光线粗略地看了看,微微蹙眉,“小姐病了?晚饭时不是还好好的?”
初云点点头,“先别问这么多了,快去快回。”
张禾把腰带紧了紧,将方子贴身收好,快步的往马厩去要了匹马。角门外,初云看他翻身上马,忍不住出言关照道:“今儿中元节,你也得小心啊!”
“知道。”张禾抖了下缰绳,双腿一夹,马便扬蹄跑了出去,眨眼就隐在了黑夜中。到了城里直奔济世堂,还没等马停稳,张禾便翻身跃了下来。
济世堂里有个值夜的伙计,此时正在跟个年轻的男子说话,那男子满脸的不悦,气哼哼地扭了扭脖子,“我这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你们大夫什么时候回来?耽搁了我们公子的病情,你担待的起吗?”
伙计眼中有丝不耐烦,却仍好声好气地说道:“您看你来的时候纪大夫刚走,那霁月山庄在城外,来去脚程再加上诊病开方子,总得这个时间。我刚才也听您说了您家公子的症状,就是一般的风寒受凉,我说给您抓药您又不肯。”
那人对着伙计翻了个白眼,“你抓药呀?你又不是大夫,吃坏了公子的身子咱可是担待不起呢。”
张禾看着那说话的年轻男子,眼中神色不明地闪了闪。伙计转头看见张禾,赶忙迎了过来,“张管事,您怎么过来了?”
“抓药。”张禾把方子递给伙计,伙计接过去看了看,“您稍等片刻就好。”说罢,拿着方子往柜台里去捡称药材了。
那年轻男子拍了拍柜台,“喂,我还跟你说着话呢,怎的这般没有规矩呀!”见伙计不理他,便重重地哼了一声。
张禾冲他拱了拱手,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是从京城来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冷淡地嗯了一声,托起小桌上的茶盏,指尖捻着茶盖瞥了撇沫子,啜了一口后又嫌弃地呸了出来,“破茶。小地方就是寒酸。”
张禾淡淡地一笑,转过头也不再搭话。不一会儿,伙计捆扎好了七副药递给张禾,“药都配好了,如何煎服纪大夫也写在方子上了。”
那男子一听见纪大夫三个字,立时站了起来,“喂,你不是说那纪大夫去了什么什么山庄了吗?”
伙计笑道,“噢,这可不就是霁月山庄的管事。看样子那边已经诊完了,大概一会儿就能回来了,您稍安勿躁。”
张禾冲着那男子点了点头,拎着药出了济世堂,出了门依然能听见那年轻男子略嫌尖细的嗓音,不依不饶的与伙计矫情。
谁来了呢?
张禾仰头想了一下,随即又轻笑了一声。管他谁来了,反正与自己无关就是了。
回到霁月山庄把药交给了初云,张禾一路往跨院走,脑子里想着那方子上的药材。他对医理并不精通,只是略知其中几味药的药性,记得似乎是安神的,猜不出晚镜这究竟是怎么了。
晚镜服了药,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李香儿调了几个得力的嬷嬷到观自在伺候着,又上下交待了些注意的事儿。她看林钰在屋里盘桓着不肯走,便上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怎么着?想玩一出衣不解带床前侍疾的苦情戏?我告诉你,小子,感动回来的感情不是真感情,趁早给我好好歇着去!”
至半夜,晚镜忽然发了高热,人又昏睡了过去,初云和几个嬷嬷轮流绞了帕子给她降温,忙乎到天光微亮,那热度才算退下去一些,没那么邪乎了。李香儿起床后听嬷嬷报来昨晚的情况,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早不说!去!赶紧去把那纪老胡子给我抓过来!”
纪大夫可是被折腾的不轻,昨晚到三更才回了家,睡下没两个时辰,张禾又堵着门来了。他背了药箱上车,接连不断地打着哈欠,怨声道:“这样下去,恐怕我也得去请大夫了。”
“昨夜我家小姐发了高热,夫人心急的不行,您多包涵。”
“哎,我不是说你们。昨晚上我刚回济世堂就被个小子给拽走了,我以为有什么急症,结果去了一看就是个小风寒。哎,我就说他不用让我过来,堂里就有现成的药,买来服下去早点歇息,今儿一早就好了。”纪大夫恨得捶了捶腿,“你猜怎么着?他非说我是庸医,说他家公子岂能胡乱吃药。”
张禾饶有兴致地听完,笑道:“这么矫情?”
“谁说不是!”纪大夫打了个哈欠,眨掉眼中老泪,道:“不过,他长得与你家小姐倒是挺像的。”
“我家小姐?请您诊病的是个女子?”
纪大夫摆摆手,“不是。那身块骨架一看就是个男人,虽然也细皮嫩肉的。那公子一直恹恹地托着脑袋说头疼,我倒也没看的太真切,不过乍看见那侧脸时,我还真楞了一下。”
张禾心中顿时疑窦丛生,“昨儿去济世堂请您的那个人,可是个头不高,眼睛不大皮肤挺白,说话尖声尖气的?”
“是他,你昨天在济世堂遇见了?”
张禾嗯了一声,只觉得脑子里千头万绪地抓不到个头儿,也没了说话的心思。
纪大夫到观自在看过晚镜之后直皱眉,说她惊悸忧思过甚,昨夜定是没休息好。李香儿忙问初云昨天夜里晚镜的情形,初云却说晚镜一直沉睡,“发了热之后偶尔说两句话,好像是在要什么东西,奴婢听不太真切。”
林钰在一旁听见了,忽然说道:“要宗?”
“对,好像是这么个音儿。”初云忙不迭地点头。
“宗是什么东西?”李香儿扭头看着林钰,满眼的不明白。
林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昨天刚回来的时候也听她迷迷糊糊地念了这么一声。我也是听的很含糊。”
几个人面面相觑,口中默默地念着,却都猜不出晚镜说的这个‘宗’到底是什么。
纪大夫忽然哦了一声,“夫人,姑娘说的会不会是药盅?喝药的碗?她不想喝药所以在梦中一直念叨。”
“十有八九了!”李香儿击掌起身,两步走到纪大夫跟前。纪大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李香儿呵呵一笑,“闺女连做梦都不想喝药,一定是嫌那药太苦了,劳烦纪大夫给开点甜的来。”
“这……药哪有甜的?良药苦口啊!”
“我不管!”李香儿拍了拍桌上的方子纸,“您开药!”
纪大夫心里那个悔啊,恨自己吃饱了撑的多这句嘴。林钰在一旁却是皱了皱眉,他不太相信药盅这个解释,毕竟昨天他听见的时候,晚镜可还没喝药呢。只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梦话的时候,还是等晚镜醒了、好了找机会再问问,毕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纪大夫的新方子里加重了有助镇静睡眠药物的药量,又写了二两蜂蜜上去让随药服用,反正蜂蜜也是温中润燥,除心烦的东西,不冲突。李香儿这才满意地放他走了。
依然是张禾送纪大夫回城,取了药从济世堂出来后,张禾把药放进了马车的箱子里,牵马走了几步后忽然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往花市走去。
锦城最好的客栈就在花市北端,名承云楼,这里的天字号房一晚上的房钱足够普通家庭半年的开销,一般人是住不起的,住的起的也多觉奢侈,所以一年到头租不出几晚去。不过这天字号房倒是提升了承云楼档次,所以现在方圆百里内有人问起最好的客栈,那回答必定是承云楼。
张禾到了承云楼下仰头看了看,勾唇浅浅一笑,笑中一抹不屑般地嘲讽一闪而逝。
他不用问纪大夫昨夜那人住哪。这世上,能带着太监出门的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他们不住这倒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