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42802300000092

第92章 及笄

原本该是端庄肃穆的祭祖上坟仪式,被李香儿彻底搞没了气氛,连小珍都忍不住抿起了嘴。

唯独林钰那张脸,七七八八地变了好几种表情,莫衷一是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理不清的情绪表现出来。

他是不再执着于拥有晚镜,可李香儿这番话还是让他觉得很难受。想到晚镜终有一日会开了脸挽了发髻,盖上盖头从霁月山庄里走出去,然后一年里自己与她只能见上寥寥几面,他就觉得心里堵的慌。

他偷偷看了看晚镜,只见她微敛着双目,依然是笑容淡淡,仿佛李香儿的话与她无关一般,又好似心中已有笃定。

林钰的脑子里突然地蹦出了张禾的脸来,他心中蓦然一惊,赶忙把那张脸从脑海赶了出去。可心中却更加混乱了。

还没等林钰把这一波的心绪沉淀下去,李香儿又说话了,“还有钰儿也是。过俩月就十九了。十九了!愁死我了。你们也都想着点啊!”

“娘——”林钰实在是忍不住了,“你就别给各位祖宗添麻烦了,我的事我自己心中有数。”

李香儿回头瞪他一眼,“几个数啊?”

“爹不也是二十二岁才娶的你吗?你又催着我干什么?”

李香儿瞧了林墨山一眼,甜丝丝地一笑,“你爹是你爹,他要是不等到二十二岁,哪能遇见我这么好的媳妇。你能有他这运气?”

林钰哑然地张了张嘴,但对方是自己亲娘,嘲笑毕竟是不合适的。

“走了走了,赶紧回家了。”林墨山也听不下去了,憋红着一张脸转身率先往山下走去。

七月是鬼月,各家皆低调的很,一切大事能避则避,除了丧事。

霁月山庄是个例外。自从晚镜被抱回这个家以后,七月里,山庄总是一派温馨喜庆的气氛,今年更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嘛。

按说大户人家的小姐,有才情名声在外的,有容貌为人乐道的,还有那家底丰厚或者家世不俗的,早早的就会被媒婆盯上。不用等到十五岁及笄亲事就定下来了。

晚镜各方面都不差,却因为她这出生的日子为多数高门大户所忌讳,小门小户不在乎八字想攀这亲事的,李香儿又瞧不上,故而这亲事还虚悬着。

“镜儿不着急,什么不吉不祥的,真心想娶你的才不在乎这些。你看你爹,当年就觉得我是个女山贼,可是爱起来一点都不含糊。我也是呀,你爹一个落魄秀才连馒头都吃不起,我不也说嫁就嫁了么。”

“别听你娘胡说,我当年那是被逼的。”林墨山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香儿眯起眼睛,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危险,话从牙缝里往外挤着说道:“被逼的?那钰儿怎么来的?你的意思是我把你绑到床上的不成!”

林钰听不下去了,“娘你有事说事,扯上我做什么。”

晚镜在一边听得直笑,走过去捋了捋李香儿的肩膀道:“娘,我不着急。外面哪有家里好,我可舍不得你和爹爹。”

听晚镜这样一说,李香儿的情绪立刻从与林墨山的斗嘴中抽离了出来,笑得一副老怀安慰的的样子,“是是是,娘也舍不得你。不行你也招赘就是了。”

“什么叫‘也’?”林墨山不干了。

“我没说你,没说你。我说的是……”李香儿四下看了看,“别人家。”

林墨山轻轻地哼了一声,叫林钰,故意把那‘林’字咬得重重的,“走,咱们父子俩去天工坊一趟,昨天新来了一块三色和田玉料,你也去看看,商量一下雕个什么摆件好。”

林钰正好也是不想听李香儿再高谈阔论的说晚镜的婚事了,便痛快地应声,跟着林墨山往出走。

李香儿不甘示弱,指着还在堂中看笑话似的三个儿子,“李檀、李淳、李坤!去,送送你爹。”

林墨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出了门就忍不住笑了,抚了抚颌下的胡须对林钰道:“瞧瞧,你娘永远是这小孩儿的脾气。”

“您惯的。”

“嗯,是我惯的。”林墨山话虽这般说着,语气里却满是宠溺与宽容。

李香儿这边看着林墨山出了屋子,目光却还透过竹帘胶在自己相公的背影上,笑容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俨然一个幸福妇人的小模样。晚镜的手扶在李香儿的肩膀上,静静地看着她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羡慕。

等看不到林墨山的影子了,李香儿才回过头对晚镜道:“今天上坟时,我话虽是那么说,可我没有逼你们的意思。镜儿,实话说,我宁可你在我眼皮底下一辈子,也不会硬让你嫁一个你不喜欢的人的。”

“女儿知道。”

晚镜的心被李香儿的一番话说得暖暖的,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有这样一对养父母。一方面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家。

夏末的日影短,被房檐挡在了门外,树上的蝉鸣短短长长地聒噪着,反倒衬的屋里宁静祥和,空气中仿佛都淌着温馨。

少顷,李香儿拍了拍晚镜的手,“哎,可你这老不爱出门的,啥时候能碰见自己喜欢的人呢?啧,打明儿起娘用心教你工夫,过两年等你再大点儿,也学娘出去游历江湖去吧。”

晚镜一听,赶忙打了个哈欠,“娘,我累了,先会去歇会儿。”

“你这丫头半点没随了娘的精气神,去吧。”李香儿嗔怪了一句。等晚镜走了,她才端起茶来,短短地叹口气,嘀咕着说:“那臭小子也不知道想通了没有。”

晚镜把扇子抵在额上挡着阳光,却仍被晃的有点睁不开眼,一路捡着荫凉地儿慢慢地往观自在走,快到的时候迎面碰见了捧着一堆账册的张禾。

晚镜对他笑了笑,看着那一摞账册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从账房出来绕了个路过来找你一趟,你没在。”

“有事儿?”

张禾点点头,把账册往旁边窗台上一放,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小布袋来递给晚镜,“你生辰快到了,送你个礼物。”

晚镜有点警惕地瞧着那布袋,犹豫着没有伸手,“你送我礼物?不必了吧,心意我领了就是。”

张禾看着晚镜的神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初云也备了礼物,还有月奔和月华也有,你收还是不收?或者说,你唯独不想收我的?”

晚镜略觉尴尬,只好把那布袋子接过来,放在手心捏了捏却猜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来。张禾把账册重新抱好,欠了欠身算是告辞。

晚镜奈不住好奇,打开布袋子的封口把东西倒了出来,一看,不禁讶然,回头叫住张禾,问道:“你送我个旱烟嘴做什么?”

张禾站住脚,笑得有点狡黠,“反正不管我送什么你都是不会用的,所以干脆送你个你完全用不到的东西,省得你收了不用会觉得愧疚。”

晚镜失笑道:“谁说我会愧疚?”

“我只是猜。”张禾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了。

晚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去,又瞧了瞧手里那蓝玛瑙磨成的模样质朴的旱烟嘴,心里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猜不透这张禾玩的哪一出。

七月十五那天,霁月山庄的厨子热火朝天的做了一桌名字喜庆吉祥的菜,也照例地得了李香儿一封红包。

晚镜穿了一身簇新的孔雀蓝色襦裙,打着月白的丝绦,头发清清爽爽地绾了个垂挂髻,不施粉黛亦是天香国色姿容。

申时入正厅行上头礼。因着这日子特殊,所以李香儿和林墨山也没请赞礼和正宾,反正家里一向也不是太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赞者和摈者之类的也都让林钰他们兄弟几个代劳了。

申时一刻,林钰在铜盆里洗过手用干净的布巾子抹干了,稳稳当当地走了出来,看见晚镜正端端正正地在堂上跪着后,一激动便又是一手心的汗,只好偷偷地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

初云端了一方漆盘过来,林钰拿起盘中的梳子走到了晚镜身后,手指撩起晚镜脑后水滑的发丝时,连气儿都没敢喘。象征性地梳完了头发后再拿起发笄,小心翼翼地插进了晚镜的发髻中。

“晚镜,恭喜你成年了。”林钰起身时悄悄地在晚镜耳边说道。

晚镜莞尔一笑,随即正了正神色,向林墨山与李香儿跪拜叩首以答谢养育之恩。林墨山点点头让她起身,神色微有动容的样子,李香儿亦是抹了抹眼角,招呼她过去,套了只冰种蓝色飘花的翡翠镯子在她手腕上,算是贺礼。

礼成后,一家人到饭厅用饭。林钰和晚镜走在后面,林钰看着她头上的发笄,高兴中伴着失落,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可想好送我什么了?”晚镜顿了顿脚与林钰并肩,睨着他问道。

“不是已经送你了吗?”林钰指了指她的头上,“这发笄,你会戴着的吧。”

晚镜微微一怔,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笄,脑子里却不期然地想起那只旱烟嘴来,略想了一下,了然般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