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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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轻贱

袁陵香踉跄地退了一步,忽然间有些歇斯底里的喊道:“你算计我!你这个心肠歹毒的丫头!你什么都知道还要与我演戏!”

几个人都瞧着袁陵香,被她的逻辑惊的哑然。

这时巷口突然冲进一个人来,对着袁陵香扬手就是一巴掌,袁陵香捂着脸看过去,竟是孙氏。

袁陵香愣怔地看着孙氏,一时忘了要如何反应。

孙氏涨红着脸,胸口起伏的极厉害,手扬在半空像是还要再打的样子,却颤抖的失了力气,嘴唇翕动着要开口,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却先落了。

“娘?”袁陵香万没想到孙氏会出现在这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感觉到了脸上的麻痛。她一把抓住孙氏的胳膊,凄厉地哭了起来,“娘!娘!你别信那蹄子的胡言乱语!女儿受委屈了!女儿被人冤枉了!”

孙氏木呆呆地看着袁陵香,口中喃喃地说:“陵香,陵香……”

袁陵香赶忙点头,“娘,娘你最疼我的,你相信我,相信我。”

“我信你?陵秋是怎么死的,娘全看见了……就是那样。”孙氏的身形晃了几晃,忽然仰起头啊地一声哭了出来,自持不稳地跌坐在了地上,“大奶奶啊!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袁陵香被孙氏吓了一跳,想往起拉她却拉不动,几番挣扎下来便换了神色,厉声地对孙氏道:“娘!你还有点气性没有!那姓关的半死不活,却压在你头上十几年。主持中馈的是你,照顾爹爹的是你,甚至她的那几个孩子也是你帮忙带大,可她予你半分好处没有!你可知道我顶着庶女的身份过得有多辛苦!是你不争气,你不争气还要连累我!”

“你住口!”孙氏用力地把袁陵香推开,从地上爬了起来,颤抖着手指着袁陵香骂道:“大奶奶对我如何我比你清楚!你娘我是出身不高,没有大奶奶的照应你道我如何一进门就能打理那一大家子的事?我出身不高,我认!你就是我的女儿,你也得认!你是庶女不假,可你吃的用的哪样比陵秋差!我待陵秋如亲生,陵秋待你一如同胞亲妹,娘没想到啊,你竟是如此的心肠,你……你居然害她性命!”

袁陵香阴森森地笑了笑,“她待我如亲妹?我捡她不要的穿,捡她嫌弃的用,这也是对待亲妹?!娘,你是我亲娘!你那心是要偏到腋窝里去!我明里暗里劝了你多少次,你若是争一争大奶奶的位子,我何至于有今天!我若是嫡女,爹还会那样随意的编排我的婚事?!你不争,我争!你认命,我不认!你凭什么指责我!要怪就怪你自己!”

孙氏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看着竟是要晕厥的样子,林钰赶忙上前扶住了她,也不知道应该劝什么。袁陵香面目狰狞地看了看孙氏,又看了看林钰,忽而回头指着晚镜吼道:“你满意了?!”

晚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她从袖子里拿了样东西托在掌心,递到了袁陵香面前,“这是支上好的羊脂玉簪子,通体温润无瑕,那千瓣菊的雕的也是栩栩如生,看着倒是名家的手笔。”

袁陵香看了看那断成两截的簪子,眉毛一挑,“你要说什么!”

“千瓣菊,我想这该是袁陵秋的簪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舍得给你了。想来也是因为你喜欢,我瞧你每天都戴着。”

袁陵香冷笑一声,“我喜欢?我有的选吗!都是她不要的东西罢了。”

孙氏瞧见晚镜手里的簪子,推开林钰蹒跚地走了过去,手指轻轻拈起仔细地看着,须臾又按在胸口,止不住的垂泪。

“姨娘,我瞧着陵香喜欢这簪子,我若是直接给她又怕她吃心不肯受。”袁陵秋递了个小锦盒到孙氏面前,“您寻个机会给她吧。”

孙氏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赶紧又递还给了陵秋,“这是二少爷专门让人给你做的,可别拿来胡乱送人。”

陵秋笑了笑,“怎么是胡乱送人,陵香是我妹妹,一个簪子又算得了什么。二哥也是,想着给我做件东西怎的就不想着陵香。姨娘可别怪他,他粗枝大叶的心思没这么细。”

孙氏说什么也不肯要,陵香便撅了撅嘴,“姨娘与我见外,我可不高兴了呢。”

孙氏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孩子……,陵香那孩子是敏感了些,可她心不坏,等年纪大点,懂事了,自然就知道你这姐姐的好了。”

可她,竟看错了自己的女儿。袁陵香与陵秋的亲近,并不是懂事了,并不是她懂的了陵秋的好,而是深沉了心机,学会了隐藏。

袁陵香过去掰开孙氏的手将那簪子夺了出来,扬手扔到一边,冷声道:“一个破簪子,真当我稀罕不成!”

晚镜回头看着落在墙根的簪子,簪子前一双赤脚,水珠滴滴答答地从透湿的襦裙上落下来,落到地面便消失不见。

昨晚她问袁陵秋,“你想要袁陵香赔命吗?告诉我她护身的东西在哪,我看能不能找机会取下来。”

袁陵秋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好半晌,才缓缓地说:“我不知道。初时,我好恨她,如果那时她就那么死了,我不知道会有多痛快。可时间久了,好像这恨意却淡了。我总想起我们很小时候,那天她兴冲冲地牵着我的手与我一起去吃饭,进了饭堂里却被嬷嬷抱了出去。她哭,说要与姐姐在一起,那嬷嬷就告诉她,你是庶女,不能这样。那时我觉得她好可怜,我想我是嫡女又是她姐姐,一定要多关照她才是。”

“你心善。”晚镜道。

袁陵秋却摇了摇头,有点失笑,“我原也这么以为的。我觉得送她东西便是对她好了,开始时她还高高兴兴的拿着,后来再大一些便不肯要了。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拐弯抹角的给她,见她拿了我给的东西我就会很开心,心里很满足。我总想着我是嫡女她是庶女,我是嫡女,她是庶女……,现在我才恍然,真正在意身份的不是她而是我。我对陵香所谓的善,其实,亦不过是我的施舍罢了,哪里算得上真善?所以我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是恨我。如今我明白了,却也晚了。”

晚镜默然片刻,道:“这怨不得你。无论如何,她总不该害你性命。”

袁陵秋站起身来,一身秋香色的衣裙湿嗒嗒地贴在身上。她仰头看了看盈白圆月,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如果我不去见他,我不会死,他也不会死。不死,却自此天涯再不复相见,死了,倒也罢了。”

晚镜此时看着站在墙角的袁陵秋,灰白的脸上毫无表情,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抚养她长大的孙氏,看着害死她性命的袁陵香。无悲无喜,也无恨。

张禾注意到了晚镜的目光,也回过头去,却是空无一物。

此时孙氏的心中空落落的只剩下无尽的悲伤。她气自己女儿歹毒的心肠,恨她因着一己私怨害了两条性命。可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十月怀胎生下,疼爱呵护地长大,看着她从蹒跚学步长成今日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不知道陵香是如何变成今天这般模样,怨毒阴狠。孙氏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但却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暗巷,巷口处,初云和兰儿一脸的错愕,还没有从主子们的争吵中回过神来。晚镜给初云递了个眼神,初云会意,赶忙拉着兰儿跟上了孙氏。

袁陵香看孙氏走了,瘪了瘪嘴像是要哭的模样,又硬撑住气势,盯着晚镜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你,平日里蔫声不语的,咬起人来倒是一点不含糊。”

晚镜本不耐烦与她再说话,却还是按下烦躁,淡淡地道:“你姐姐对你好,你也许觉得那是施舍,如果她对你不好呢?你又会如何觉得?其实她怎么做都是不对的。表姐,从不是别人轻贱于你,而是你的自卑一直轻贱了你自己。”晚镜抬眼幽幽地看着她,“这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

袁陵香的脸色变了变,被晚镜的目光看得惊悚莫名,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随即又神经质地笑了,“就凭你个捡来的野种,也配瞧不起我!”

晚镜见她执迷不悟,摇了摇头,叫上林钰与张禾走了出去。行至巷口,晚镜驻足回头,“我不知道你怕不怕,不妨好好想想你姐姐死时的样子,也许,她一直在看着你呢。”

“你胡说!晚镜,你不得好死!”半晌后,袁陵香走了音的叫骂声从巷子里传了出来,晚镜坐在马车上,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折腾这大半天,晚镜很是疲惫地倚在车壁上,半睁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林钰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说道:“有点冒险了。”

“怎么会。”晚镜懒懒地应着,“这就如同对着棋谱下棋,每一步都是知道的,有什么险可言。”

“你如何知道的?”林钰眨眨眼,又嗤地笑了一声,“她姐姐告诉你的。”

晚镜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似是叹息般地说:“对,她可怜的姐姐。”

“她姐姐一直跟着她?那她怎么像没事人似的?我记得齐大娘那次可是很快就病倒了。”

“我也是昨天夜里听她姐姐说的。原本在东陵时袁陵香是病了,险些丢了性命,是个道士帮了她一把,将她姐姐的魂封在了簪子里。要不是那簪子意外的断了,让我事先知道了她的过往,今天这一遭我很难说是否应付的下来。”

“你看,我说冒险了吧。”

晚镜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睨了他一眼,“是是是,冒险了。”

林钰看着她一脸的倦色,有些心疼,“我说了,若是有事记得叫上我。”

“叫上你?那这戏可要怎么唱下去。”

林钰想想也是,心下宽慰不少。他转头透过车帘模模糊糊地看着张禾的背影,许多话在心里百转千回地绕了绕,最终还是没能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