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42802300000177

第177章 把柄

暗夜里,有猫走过屋顶,被吱呀的门轴声惊住了脚步,它爪子抬在半空四下里看了看,又敏捷地跃了过去。

张禾关上柱国公府的门,将那把旧铜锁重新锁好。他肩上的那件披风已经没了,连带着身上沾染的血迹也一并留在了那荒芜的园子里。

当然,还有顾一白。

柱国公旧宅没有人去,除了张禾自己。等到有朝一日发现了尸体,恐怕也早是一堆白骨了。张禾也不怕有人意外发现会报官,谁能相信他会在自己的宅子里杀人弃尸呢。

张禾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母亲会怎么想,是会感谢他,还是会埋怨他。不过那也都无所谓了。顾一白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这世间谁又能理解谁呢?包括他的母亲,就像他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为了那样一个男人,那样一段感情执着。

张禾在那扇门前静静矗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下了门前石阶,他用手指捋着粗糙的青砖墙慢慢地走着,指尖磨的有点疼,却可以将手上那刀刃刺入人体的感觉冲淡一些。那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与来时一样,张禾步行着回府,刚转出柱国公府的那条巷子,他的手便往墙面上一撑,定定地立住了身形。

巷口一盏幽暗昏黄的风灯,棉纸外用竹篾交错地罩住,灯上没有写着字,但看得出是盏做工讲究的灯。灯半垂,看不见人,只照亮地面一方,照出一双缎面薄靴和一角鸦青色长衫的下摆。

“顾一白呢?”

张禾一听,便悄悄地松了口气,“殿下是跟着我过来的?还是跟着顾先生?”

苏绎没有回答他,拎着灯慢慢地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张禾面前才把灯举起来,将张禾的面孔照亮,很仔细地看着他,又问:“顾一白呢?”

“死了。”张禾回答的坦然,又有点随意。

“死了?”苏绎皱了皱眉,往张禾身后的黑暗中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来,像是不明白地问:“他死了?”

张禾不想再与他多说,只是点点头,往侧边挪了一步想要越过他离开。苏绎横起手臂将他拦住,冷声问道:“怎么死的?”

张禾嗤笑了一声,“刚刚只有我和他在一起,殿下说他是怎么死的?何必还明知故问。”

“归禾!”苏绎低吼了一声,不知是被这件事激怒,还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伸手重重地推了他肩头一下,推得张禾往后趔趄了一步,苏绎便顺势逼近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斥道:“你疯了?!”

张禾被他抓得手臂生疼,不禁蹙了下眉头,垂下眼帘道:“自然是没有疯。我与顾一白只是私人的恩怨,话不投机一时被激怒了。殿下既然知道了,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是了。”

苏绎咬了咬牙,“你觉得我要怎么处置你?”

“我觉得?”张禾抬头对他笑了笑,“殿下如果问我的话,我倒觉得殿下不该处置我,但褒奖我却也不必。我有点乏了,想先回去休息。”

“褒奖你?”苏绎失笑,眼中却多了几分的玩味,“在这样的时候,你杀了我的谋士,我还要谢谢你?你说说看。”

张禾拨开苏绎钳着他的手,不着痕迹地退开一点距离,道:“殿下可知道我与顾一白的恩怨是什么?”

“我略有耳闻,是因为阳华夫人?”

“是。他当年骗取我母亲的感情,以此为筹码铺就了自己锦绣前程,蹉跎我母亲十载年华,一生爱恋,害她韶华之年殒命。此寡恩薄情之人,殿下用过也就罢了。”

张禾轻轻地吸了口寒凉的空气,继续道:“殿下曾与我说过,当取人堪用之处,防人不堪之心。如今殿下禹州之难已过,沐圣恩,得拥戴,所谋之事业已成章,顾一白堪用之处已尽,再下去,就该是受其不堪之乱了。死了,难道不好?”

“是人便有其长,也有其短。”苏绎把风灯放在地上,负手摇了摇头,“我总不至于用尽长处便一杀了之,那便是我御人无能了。归禾,你这是巧言之辩。”

“不。他死的之所以好,更有一则原因……”张禾转过头看着苏绎,笑得意味深长,“他是我杀的。殿下,捏着再多的过往情份,都不如捏住一个把柄来的牢固。如今这把柄我递给您,可好?”

苏绎窒了窒,心头迅速漫上一层悲哀,拦都拦不住,那悲哀沉沉地包住他的心扉,裹胁着全部的情绪荡了下去。

“我不需要你的把柄。”

“那我便换一个自己心里的安稳。”张禾盯着他,昏黄的光照不进眼眸,“毕竟殿下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让草民我很是不安呢。”

苏绎默然着没有说话。

“谨慎是应该的。”张禾笑了笑,“万寿节很快就到了,殿下多注意休息,莫要太过操劳才是。恕在下少陪了。”

等张禾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苏绎才收回目光,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两个暗卫像猫似的悄无声息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垂首恭立在他面前。

“去那宅子里看看,帮他料理干净吧。”说完,苏绎拎起地上的灯,缓缓地走了。

转天一早,晚镜独自吃了早饭,到辰时的时候才见张禾出现,看见他,晚镜便问他:“可问到你母亲想要的答案了?”

张禾饮着碗里热腾腾的豆浆,点了点头,“是不是我母亲想要的答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

“不必。你救过我爹,我尚不知如何言谢呢。”

张禾把豆浆放在桌上,笑得有点勉强,“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不喜与鬼打交道的,这次原来是这个缘故。”他默然片刻道:“晚镜,你第一次去仙羽观,与我母亲的事有关吗?”

晚镜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有关。”

“为何当时不告诉我?”

“当时并不知道与你母亲有关。”

张禾哦了一声,“也就是说,你去仙羽观之前并没有见过我母亲的魂。既然没有见到,又为何要去?”

晚镜轻咬了一下下唇,觉得这些事情想瞒张禾估计是瞒不住的,与其让他猜,还不如干脆说明白了,倒也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晚镜这边还没开口,张禾却先一步说道:“是不是我母亲有交代?你若是觉得为难就算了。后来我也去过流年小筑。那房子门上的雕花裂了,很新的茬口,颇为蹊跷。我也仔细看了那上面的花样,大抵也猜的出来你去仙羽观是做什么了。如果哪天你想告诉我了,再说无妨。”他转头对晚镜笑了笑,“平心而论,我不太想对你说谢谢。就像我不希望你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谢我当年傀儡术之事。”

晚镜垂下眼,心里觉得有点愧疚。真实的缘故她自然是不好明说的,便也只能让他如此认为了。便道:“既在你府中住着,这也不过举手之劳,相比当初傀儡术之事,我这就未免显得有些轻了,当不起谢。能帮你母亲放下执念就好。只是这毕竟是你的家事,牵扯到你的亲人,我不好参与太多。我知道,你会有你解决的方法的。”

“是。”张禾点了点头,话到嘴边咽了几咽,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不想问问昨天晚上的事?不想问问顾一白的回答?”

“嗯?”晚镜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奈何桥上的孟婆汤,喝下去今世恩怨尽消,就算真有来世再见的缘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了。那样,其实也不错,干干净净。”

张禾看着她没有说话。晚镜犹自笑了笑,才问道:“那顾一白怎么说的呢?”

“如果是林钰呢?”

“什么如果是林钰?”晚镜不太明白,怎么突然说到林钰了。

“你会不会想知道他昨天三更出门后,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张禾说完苦笑了一下,也不等晚镜回答,便站起身来离开了桌子,转身背对着她,低声道:“没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了晚镜一人在屋里有些发怔。

如果是林钰呢?

晚镜扶了扶额,她从没意识到还有这样的问题,张禾突然说了这样一番话,还真是有些让她费思量。

她回想了一下在霁月山庄的时候的事,一想,便收不住地想了很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又忍不住浅浅一笑,心中便有了答案。

如果是林钰的话,恐怕早早的就会跑来,把所有的事情声情并茂的讲给她听了,哪里还轮得到她问呢。

万寿节的前一天,慢慢悠悠的袁维桢终于是进了西京城,进城后便一改缓慢状态,直奔皇城想要面见皇上,说是多方寻得珍稀雪落草想要进献,并问景帝龙体贵安。

景帝让太监传旨褒奖其忠心,却又推说身子不适没有宣诏,让他先住在他在西京的宅院中。是宅院,不是天牢。这让袁维桢松了口气,不过传旨太监后面又补了一句:“无皇上口谕,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