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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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我是谁

林钰听玄道长说了大概的来龙去脉,心中也不免唏嘘,“皆是迷信罢了,偏偏又坚不可破,什么怨鬼托生,简直是一派胡言。”他叹口气,“晚镜大约就是因为生在了中元节才被家里扔了的,百姓家尚且如此,宫中忌讳定是更深了。听说前朝亡国的哀帝就是中元节的生辰。”

“喔?那丫头七月十五生的?”

林钰点头道:“我是七月十五捡的她。不过我娘说当时她脐带未脱浑身血污,出生不过几个时辰罢了,应该是刚落生。但你看我家不是好好的?”

玄道长捏了捏袖子里的银票,赞同地说:“确实是过得不错。”

林钰将玄道长送出了门,看他上了清凉观的那架破马车后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山庄门外是一片阔地,官道贯穿而过,官道南侧一片杨树林,林钰往那杨树林看了几眼,犹自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门。

刚进门没走多远,就听身后咚咚的脚步声,然后便是玄道长气喘吁吁地喊他。林钰回头,纳闷道:“怎的?钱丢了?”

玄道长一楞,翻出袖子里的银票看了一眼又重新塞好,“不是钱丢了,我有事想问问那丫头。”

“什么事?”

玄道长挠头想了想,“你在哪捡的那丫头?”

“西京城外。怎么了?”林钰顺口说道,说完不禁心中一动,“你想问什么?”

“哪年?”

“景德六年。”林钰向前一步,蹙起眉来盯着玄道长,“你不会告诉我,云娘也是死于景德六年吧?”

玄道长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巧吗?”

“巧而已。”林钰的脸色显得有点不好看,“我捡到的晚镜,活的好好的。”

玄道长不说话了,沉吟半刻后说道:“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是我得见见那丫头。”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林钰有点恼,拦在了玄道长身前。玄道长扭了扭短粗的脖子,“我是无所谓,不过得问问那丫头愿不愿意让你知道了。”

很显然,晚镜并不愿意林钰知道,她看见玄道长对她挤眉弄眼的样子,虽不是太明白,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把林钰先给请了出去。

林钰站在院子里,虽然觉得有点挫败,但眼下他还分不出心来仔细感受这挫败,满脑子都被晚镜的身世给困扰住了。景德六年七月十五,又是在西京。他觉得这事太巧,巧的他很难说服自己说这只是个巧合而已。可如果真是如此会如何?

会如何呢?林钰脑子一时有点乱。

屋内,玄道长把大致的情形与晚镜说了一遍,微侧着头探究地看着她,“丫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与你说过,你这三魂不对。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点我可能还不会联系到一块去,云娘所说的那个被弄死的婴儿会不会就是你?她死了,你借了她的尸体还魂?”

晚镜沉默以对,眼中亦是犹疑与不解。好一会儿,眼看着玄道长又从怀里摸出张符来,她才轻轻摇了摇头,“道长问会不会是我,我又怎么知道。”

“其实这事儿呢,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好奇。先不说借尸还魂有多难操作,至少,那也是需要有别人来做法才行。如果你真是那个被弄死的婴儿,七月十五被杀,隔不了几个时辰就被林钰捡走了,这中间来不及做什么借尸还魂的事。”玄道长掰着手指头分析道:“第二,说你是妖人怨鬼夺舍,可上次我并没能将你打出来。”

他往远处斜了斜身子,“你不会厉害到这程度吧!”

晚镜仍是摇头,“你问我,我也解释不了,也许只是个机缘巧合罢了。我不懂道术之事。”

“那你……”玄道长还想再问,晚镜却摆了摆手,“道长,这件事烦请您不要再对旁人提起,之后我若是再想起什么,再上倒瓮山请教。”

这是要送客了,玄道长只得悻悻起身。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既然已经拿了人家的钱再把人家当成研究对象显然有点不合适,被要求保密也在情理之中。玄道长对坐着没动的晚镜说了声不用送,推门走了出去。

林钰与玄道长错了个身,走进屋来,他见晚镜面色有些沉郁,便过到她身前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玄道长问你什么了?”

晚镜抬眼看了林钰眼,只是摇头笑了笑,“没什么要紧的。这事儿倒是巧的很,不过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具身体的来历,除了儿时闲的无聊时想过,实在没怎么往晚镜心里去。一个被扔掉或者说是被杀的女婴,有多大的几率会遇到自己亲生的父母,会面临身世的困扰?几乎等于零。毕竟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可辨识的烙印。

女婴确实是死了,可又有谁会想得到有个游魂占了她的身体继续在这世上活着呢?晚镜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林钰解释,只能泛泛地让他不用担心。

林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叉着手指抵在下巴上沉默了片刻,眼睛看着窗外低声问道:“你从来没想过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晚镜低笑一声,“有什么可想的。西京那么远,就算云娘所说的那个孩子真的是我,又能怎样?对于那些人来说,我早就死了。”

林钰清浅地弯了弯唇角,“我也希望这件事情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切只是个巧合。可如果它不是个巧合会怎样?”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晚镜道:“若是前者则不必担心,若是后者……,那需要想的事情就太多了。”

晚镜有点警惕地看了看林钰,“想什么?”

林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旋即却又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别担心,我来想就是了。”

“你也不用想。”晚镜坐直了身子,显得有点着急,“全都是巧合罢了,凑巧的景德六年,凑巧的七月十五而已,就像咱们凑巧的找到了承云楼,凑巧的搭上了云娘,如果没有云娘又怎么会知道十五年前这样一桩事情?既然是巧又何必去深究,徒惹那些麻烦。”

林钰弯起手指握住了晚镜有些发凉的手,略用力地握了一下,“的确都很巧,可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但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我怕承担不起后果。”

“有什么后果?”

“咱们不想,而别人去想的后果。”林钰凝神看着她,“晚镜,那件奇怪雨夜事件你还记得吧?我试探过云摘砚,因着云娘的画像他是派出过人,但咱们始终没用弄明白,云娘所说的另一拨黑衣人是谁。”

晚镜心中猛地一沉,愣愣地看着林钰却说不出话来。

“但这样一来也还有一个问题,如果那拨黑衣人的出现真的与你的身世有关,那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你的?十五年,这真的是有点久远。此事不能不往心里去,但你也先别太担心了。我看我还得去一趟承云楼。”林钰冲她笑了笑,“啧,还以为以后都不用再找他了呢。”说罢,林钰松开手起身要走。晚镜却一把将他的手攥住,“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云娘所说的婴儿……就是我,你会怎样?”

此时的晚镜心中已是一片的烦乱。觉得自己就像个画了皮的女鬼,隐藏了许多年后正在被人窥视,正在被人慢慢地揭去那层画皮。

我是谁?晚镜在重生十五年后面临了这样一个看似哲学实则是个现实的问题。

如果不是巧合,如果云娘所说的被杀的婴儿真的是她,那么现在活着的又是谁?如果活着的是她晚镜,那么当年被杀的婴儿又是谁?

她开始觉得害怕,怕林钰去弄清楚这件事,怕他有一天站在自己面前审视着自己,像个陌生人一样的问:“你到底是谁?”

林钰看晚镜这样的紧张,觉得有点好笑,“你还说没关系?要是真没关系又这么紧张做什么?”他捋了一下晚镜额前细软的刘海,“傻丫头,就算云娘所说的婴儿就是你又怎样?终归,你就是你。”

林钰默念了一下李檀和李淳给他的八字箴言,便凑近晚镜一些,像是有点羞赧地轻声道:“你就是我喜欢的晚镜。”

晚镜的亲生父母是谁,其实林钰一点也不关心。如果没有雨夜的那次夜袭,别说让他去查,就是拎着耳朵告诉他他也是懒得听的。

对于林钰而言,晚镜就是晚镜。是十五年前躺在荒野月下的那个小小的婴儿,是十五年来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女孩,是十五年后自己心爱的姑娘。

林钰在小的时候曾经设想过,假如有一天晚镜的亲生父母出现了,要带走晚镜他会怎么办?

“你们当初抛弃晚镜,现在有何颜面再来认她?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们都知道吗?她是我的妹妹,是我的晚镜!”儿时的林钰曾经虚指着空气这样练习过,心想,再不行就一杆缨枪统统打出门去,娘肯定也是同意的。

但现在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云娘所说的是实情,如果那不是一个巧合,那么晚镜的亲生父母就不是一杆缨枪一顿臭骂可以解决的了。

雨夜的夜袭来过一次,就有可能再来第二次;当年的皇宫可以杀晚镜一次,现在就有可能再杀一次。

但愿是自己担心太多,但愿一切只是巧合而已。林钰如此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