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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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醉酒

景国都城西京的似乎一切依旧。张禾仍是那样隔帘看着车外,熟悉的街宇楼阁渐渐与印象重叠起来。原是该有归乡的忐忑与盼望,可张禾却只觉得心情渐沉,这当初抛下放下的巨大牢笼,如今又不得不再进来。早知如此,早知还要再回来,早知心会留在锦城,当初或许就不该走吧。

“公子直接回府上吗?”王天权问道。

张禾没说话。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太想回去,可不回去他又能去哪?

王天权约摸是知道张禾心中所想,便徐徐地劝道:“常言说,父母在不远游。公子的心情我能明白,但身为人子,终归是不能罔顾孝道的。”

“国师的话无可指摘,只是,不知道国师是真做如是想,还是在替人说项了。”

王天权不以为意地笑了两声,“既然话没错,公子又何必管这话的目的呢?殊途同归罢了。”

“不问目的,那这世上之事倒是简单多了。是君子还是小人,皆是因为要究其目的,不看目的,如何断善恶?”

“噢?”王天权捋了捋长髯,“那公子你隐姓埋名的在锦城藏了三年,对霁月山庄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张禾回过头来看着王天权,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不是君子,也无所谓小人,对霁月山庄而言,我只是张禾。”

王天权大笑起来,笑中尽是讽刺,“公子还是太书生气了。如果你真把自己当作了张禾,那我根本就不会出现在锦城了。不管你求助的目的如何,恐怕最后的结果已经注定不是你所希望的了。那依公子说,你是善?还是恶?”

张禾沉了沉脸色,“国师助人一臂之力,又是善是恶?如果不看目的,当然以为是善举。”他冷然一笑,又道:“论年纪,您当是我的长辈,但恕晚辈多嘴一句,凡事虽谋定在人却终究成事在天,与其谋事倒不如顺势。国师又如何知道我所希望的结果为何?”

王天权面色微变,不屑地哼了一声,“公子此话差矣。顺势?岂又不知这势亦在人谋。”

张禾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那我便祝国师好运了。”

“到地方了,公子下车吧,我就不送了。”王天权硬邦邦地甩下一句,命人停了车。

张禾下了车,目送着王天权的马车消失在街口,他伸手触了触身边的灰色砖墙,踩着熟悉的路,慢慢地转过了街角。

这宅邸双扇朱门依旧,高阶广檐,门前台阶光亮不染纤尘不生寸草。家,仍是那个钟鸣鼎食之家,一别三年,看来那场舞弊案的影响早已淡去了。

张禾拾步缓缓地上了台阶,站在檐下抬头望了望那块黑底金漆的门匾,然后伸出手轻轻拍打了一下门上铜环。半晌后门开了个缝,门内一个身着绸布蓝衫的青年闪出半个身子来,看清叩门之人后先是楞了一下,旋即睁大了眼睛,手一推便将两扇大门咣地一声大敞开来,回头高声对门里喊道:“快去通禀老爷夫人!小少爷回来了!”

承云楼中,云摘砚与林钰把一壶酒喝的已经见了底,云摘砚的脸色有些发红,林钰却好像没事人似的。

“我小瞧林公子了,还以为……”云摘砚打了个嗝,“呵呵。到底是生意人,酒量就是好。”

“哪里的话,是我小瞧了云公子,之前还真以为你就是个跑堂的。我有眼不识泰山。”林钰给倒了杯热茶递到云摘砚面前,“更没想到,您这般不胜酒力。喝点热茶散散酒气吧。”

云摘砚垂眼叼着茶杯喝了两口,斜眼睨着林钰,“林公子没诓我吧?那画像真的是清凉观的玄道长请令弟画的?他为什么不亲自送来?”

林钰很诚恳地笑着,“此事与我无关,我诓你做什么。至于你的疑问……,我想,道长毕竟是方外之人,来这等的地方要是让人撞见了,恐怕影响不好。云公子与我解了心头的疑惑,我怎敢不以诚意待之?。”

“哎哟喂!”云摘砚仰头笑起来,“先前林公子步步挖坑让我跳,就不怕我是个小人,给你胡编乱造些?”

“那又何妨?”林钰笑得轻轻淡淡,眯起眼睛看着云摘砚,“还有比知道公子是这承云楼的东家更有价值的事?该走的的人已经走了,可公子不是还在这吗?”他往窗外看了一眼,“承云楼的后院别有洞天,园林布置的真是雅致,公子要是愿意编故事,我自然也愿意常来听。”

威胁我?!云摘砚在袖口里攥了攥拳头,脸上的笑容勉强得让人不认卒视,“林公子这是笑话我呢,论园林,合着锦城怕是也没有能超过霁月山庄的,可惜没机会看看。”

“噢——”林钰点了点头,“那好说。公子想去只管去就是了,我带你四处转转。不过可得寻个白天,晚上黑乎乎的一片实在是看不见什么。”

云摘砚一怔,旋即觉得后脖颈子蓦地发了发紧。

林钰笑了笑,站起身来伸了伸胳膊,“时候不早了,林某多谢云公子的款待,不如改日再叙?”

云摘砚也实在是不想再与林钰斗智斗勇下去了,赶忙晃悠悠的起身,拱手相送,“我派车送您回去。玄道长那边恐怕还得烦请林公子引荐一下。”

“好说。”林钰负手转身,大踏步的出了门。

林钰离开之后,云摘砚便站直了身子,除了脸色有些醺红之外,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姿态。他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随即又将杯子掷在了地上,大声道:“去!给我把李石找来!”

玩心眼打太极,他不是这林钰的对手了,可搜情报,他就不信他能输!打今儿起,他算是把林钰记住了。不把这霁月山庄的里里外外重新摸个清楚,他云摘砚誓不为人!

林钰一进霁月山庄立刻便倚在了门廊的柱子上。小虎子跑过来小心地看了看他,躬身小声地问道:“大少爷,您是不是不舒服?”

林钰无力地摆了摆手,闭着眼睛顺了顺气,伸手按在了小虎子的肩膀上,“扶我到观自在去。”

小虎子扶着他,犹不放心地说:“大少爷,小的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请什么大夫……”林钰皱着眉头,觉得脑袋直发胀,“没看出来爷这是喝多了吗!”

晚镜拧了个热手巾给林钰盖在脸上,又让初云去熬点醒酒的汤来。林钰胡乱地擦了把脸,手巾就直接放在了胸口上,又在躺椅上扭了个舒服的姿势。

晚镜看着他觉得哭笑不得,无奈道:“你这点酒量还去跟开酒楼的喝酒?”她伸手去拿林钰胸前的湿手巾,刚拿起来,手却被他给拽住了。

林钰拿着晚镜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用了点力气按了按,咕哝道:“热。你手凉。我给你捂暖,你给我降温,正好。”

晚镜轻轻地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着他拉着了。她垂目看着林钰,心底忽然生出几分愧疚来。林钰的手很暖,脸发烫,就像他给自己的温暖,可自己能给她的,只剩下凉了吧?

天近黄昏的时候林钰才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才知道自己在观自在,屋里还没点灯,有点昏暗,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毯子,不禁弯唇一笑坐起身来。“我喝多了。”他挠了挠头,有点尴尬地对坐在对面的晚镜说。

“是啊。”晚镜把手里的书放下,捏了捏眉心,“醒酒汤还没做好你就睡过去了,现在还喝吗?”

“给我做了醒酒汤吗?那当然要喝。”

“那就好。”晚镜扬声让初云把醒酒汤热了端过来,又道:“不喝的话便白白浪费了我那朵灵芝。”

“嗯,为了你的灵芝,我就算再把自己灌醉一回也值。”林钰朗声地笑道。

晚镜噗嗤一声也笑了,“睡了一觉,我瞧你这酒还是没醒啊。”

初云把温热的醒酒汤放在盅里端给了林钰,林钰灌了一口,随即皱起鼻子来,极勉强地才把这一口咽下去,“怎么这个怪味儿?”

“加了苦参和肉豆蔻,都是解酒毒、消食开胃的好东西。”晚镜狡黠地笑了笑,“要不,我让初云给你加几勺蜂蜜如何?”

“别!”林钰赶忙侧身把那盅醒酒汤捂住,“我喝就是了。”

看林钰苦不堪言地把醒酒汤一饮而尽,晚镜这才让初云上了加进冰糖的菊花茶来,又笑意淡淡地看着他道:“醒了吗?”

“醒的不能再醒了。”林钰指天发誓。

“那就好。以后再喝多,我还让初云给你做这汤,一些灵芝我还是舍得的。”晚镜不咸不淡地说。她知道林钰酒力不行,他只身一人去承云楼,那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尚不清楚,万一喝多了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这又苦又辣的醒酒汤,算是给他个小惩。

“在承云楼的时候还好,出门着了风酒劲酒就上来了,好在总算坚持到家了。我看那云摘砚还不如我。”林钰顿了顿,“当然,他兴许也是装的。”

“以后少喝便是,尤其是没人陪着的时候。”

林钰会意地笑了,嘴里还留着醒酒汤怪异的苦味,心里却泛出丝甜来。他笑眯眯地看着晚镜,忽而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你不想问问我今天打听出来了什么吗?”

“打听出来了?”晚镜默然片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