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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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衡量

雨已经停了,天气却还是阴沉沉的,空气里仿佛满满的都是水份,湿润而清凉。细雨虽轻,却仍是打落了一地晚开的花,微红的叶,秋意一夜之间便重彩登场了。

门房的小厮眼睛底下淡青,手支着脑袋不住的打盹。老门房用痒痒挠敲了他一下,“小虎子,昨天我腿不好受,吵着你了?”

“不是……”小虎子眨眨眼,一个哈欠打下来满眼是泪。他抹了抹眼睛,神色里有些不安,“爷爷,山庄里闹过鬼吗?”

老门房瞄了他一眼,手揉捏着自己的膝盖,道:“要说有呢,其实我是没见过,要说没有……”他呵呵地笑了一声,“这世上哪没鬼啊。”

“啊……?”小虎子想起昨晚上那声叹息,浑身又是一个激灵,嘴角向下撇着,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那昨晚上我是不是遇见鬼了?!”

老门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往他脑袋上一拍,“鬼也不是都害人的,你没做过亏心事,没有把人害成过鬼,有啥可怕的呢?”

“老人家说得有道理。”忽然一个声音插话进来,把神经紧张的小虎子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回头看过去,见一身穿绯红锦缎外裳的公子正倚在门框上,笑得懒懒的。与小虎子一样,眼睛下也是一片淡淡乌青。

“请问公子有何贵干?”老门子扶着腿站起来,客客气气地问道。

“哦,烦请通报一下,我找林大公子,还有你家小姐。”

此时林钰正在观自在与晚镜琢磨着那道刀痕,小虎子急匆匆地跑进去,礼数周全地问了安,道:“大少爷,小姐,门外有位公子找,这是名帖。”

林钰接过去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后递给了晚镜。晚镜拿在手里一看,“就说该来的总会来。”

“你不要去了,好生歇着。”林钰往屋里推了推她,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次林钰总算是见到了那辆让他好找的马车,依旧是茜红的车帘子,挂在乌漆油亮的马车上很是扎眼,一点也不低调,跟他的主人一样。

“石见,你今天……”林钰看见倚在车边的云摘砚,不住地打量,笑得古古怪怪,“很不同凡响。”

“林公子莫要拿我打趣了。拜见名贴已然奉上,在下云摘砚,正是承云楼的东家。林公子上次不是说有生意要谈?我特地过来接您到承云楼一叙。”云摘砚假兮兮地笑着,一揖之后抬起头来,“怎么没见晚镜姑娘?我这次特意想请她再品品我们的菜肴呢。林公子方便请令妹一起吗?”

林钰轻蹙了一下眉头,笑着摇摇头,“她不爱吃承云楼的菜。还是咱俩聊吧。”

云摘砚心里沉了沉,有种要坏菜的预感。正有点犹豫,林钰却已经上了车。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钻进了车里。

到了承云楼,云摘砚将林钰请进后院屋中,与林钰相对而坐。桌上已经备下了一席佳肴美酒且规格不低。他对林钰举了举酒杯,“云某之前怠慢了,这桌菜席算是赔礼。林公子,我这先干为敬了。”

林钰跟着他喝了,回味了一下后赞了声好酒。

云摘砚指着一桌的菜,不无遗憾地说:“今天云某特地让人细做了菜肴,原想让晚镜姑娘尝尝的,可惜姑娘不赏脸啊。”

“舍妹不爱出门,辜负云公子一番好意了。”林钰慢悠悠地饮罢了一盏酒后,明知顾问地说:“不知云公子今天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云摘砚抿嘴笑了笑,“我知道公子之前三番两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公子自然也知道云某今天请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已经是半过了明面的事儿,咱便不要说那些虚话了吧?公子以为如何?”

“你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那幅画是怎么回事,当然,林公子想知道的事,我也会告知。”

林钰眨眨眼,一脸的好奇,“云公子是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的?”

“那林公子想问什么呢?”云摘砚讪笑道:“总不会是真的想与我承云楼合作开个分号吧?”

林钰垂眸笑了笑,“我想问的与云公子想问的大抵差不多吧。那幅画上的女子,云公子可知道她究竟是何人?”

云摘砚微微一怔,“公子留下来的画,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合辙你不知道?”林钰眼睛转了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那看来我今天是白跑一趟了,还劳动云公子准备了这么一桌的珍馐美馔,惭愧惭愧。”说完,林钰放下了筷子,“还以为可以成人之美,眼下看来许是我找错了人。”

林钰拱手竟是准备起身,云摘砚赶忙欠身虚拦了一下,抽了抽嘴角笑得有点难看,“公子想问的是这个吗?不是张禾的事?”

“张禾啊——”林钰见云摘砚这样的反应,心情大好,重又坐了下来,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听听倒也无妨。”

听听倒也无妨?!

云摘砚暗暗地咬了咬牙。之前他还真有点小瞧了林钰,原以为他不过就是个庸碌的富家公子而已,现在才发现,这人根本就是个奸商!一脸阳光灿烂,满腹却都是狡猾主意。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或许张禾的身份林钰可以不知道,但那女子的画像,他云摘砚却是一定要问清楚的。这么多年了,那女子一直在梦中扰着他,这次忽然变成了画像递到自己眼前,这番不问清楚,怕是这辈子都安生不了。

轻敌了啊!今天他不告诉林钰,林钰并没有什么显见的损失;但今天林钰不告诉他,他恐怕再没地方去拆解自己的谜团了。

他知道林钰已经吃准了他的心理,这不是因为刚刚自己拦着他没让他走,而是今天他去找林钰,在林钰眼里,等于已经说明了他对那幅画的在乎。因为林钰不知道他今日原本打的是两个主意。

这其一,他想看看那位晚镜的庐山真面貌,以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看能不能找出昨夜那拨人夜袭的目的和身份。但今天晚镜没有来,这第一个主意看来是落空了。只能再做打算。

他的第二个主意,是想以最小的成本博出林钰那边最多的信息,探出那画中女子之事。可没想到这林钰恁地狡猾,一副吃定了你在乎,爱说不说的样子,自己反倒落了下风。原本好好的一石二鸟,反倒成了两厢掣肘,真是气闷。

他在脑子里迅速地权衡了一下两方的筹码和结果的利弊。缓了缓郁闷的心情,往桌前探过身子,手臂支在桌沿上微微地笑着说:“这就是林公子想谈的生意,是不是?”

林钰失笑地摇了摇头,“云公子非要把它说成生意,倒显得我像是捏住了你什么把柄似的。”

“谁说不是呢。”云摘砚耸了耸肩,起身为林钰添了杯酒。又从桌案上将那张画拿了起来,思忖了片刻后问道:“林公子,敢问这幅画何人所作?”

“舍弟画的。你也见过,就是上次与我一起来的李檀。”

云摘砚不解,“怎么,他见过这画中的女子?”

“他没见过,是别人见过。他是受人所托画的,我送来给你亦是受人所托。”

“谁?令妹?”

林钰诡秘地摇了摇头,低头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嘴里细细地嚼着。云摘砚心头顶着口气盯着他,反复地劝自己耐下心来。等林钰这一口菜吃完,抬头却转了话题:“那位替我爹解开傀儡术的王法师,就是宫中鉴天阁的大道长王天权吗?”

云摘砚点点头,“这画像中的女子如今在何处?”

“他特地为此事从京城过来的?”

云摘砚又点点头,“请李檀画像之人,是不是就是这个女子?”

“是张禾请的?张禾如何请的动他?还是说,这人,是你请来的?”

“喂!”云摘砚把画拍在桌上,有点发恼,“你一个问题都不回答我。”

林钰哈哈一笑,“我正在回答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云公子先别急。”他对云摘砚举了举杯,饮尽了杯中美酒,轻轻摇了摇头,“云公子独在这个问题上不肯说了,看来,国师并不是你请来的。”

云摘砚心中一凛,不禁眯了眯眼睛,“林公子,知道的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林钰了然地点点头,“这么说,我倒是更明白了。”

云摘砚既然开始问他画的事,那就说明在他心中的衡量里,张禾的身份是可以告知的。既然如此,那么张禾就应该不是皇家之人,非皇家之人想请国师出宫特地来趟锦城几乎不可能。不是张禾请的,也不是云摘砚请的,那只能说明这承云楼和张禾身后,有天家的势力,而且还密切的很。

林钰暗暗思索时,云摘砚瞧着他,心里真的很想抄家伙与他干上一架。可他更想把当初搜集霁月山庄情报的李石拉过来暴揍一顿!这情报误差太大!

云摘砚蕴着气不说话,林钰便也老神在在地吃着东西。胶着地沉默了一阵后,云摘砚已然有点无奈,放缓了些语气,“公子?您现在能回答我了吗?这画中女子现在在哪?”

“她死了。”林钰抬眼瞟了他一眼,见他一脸的错愕,便放下筷子用布巾抹了抹嘴,“来,云公子,咱们慢慢说。你先告诉我,张禾到底姓甚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