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优良杂种(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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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恋爱中的约瑟夫(2)

老三是我们那个年龄段中很少的有男性魅力之人,这里的魅力有两种解释:一是,身材伟岸,长相英俊。二是,放荡不羁,心狠手辣。我很早就对张悦有意思,但一直不敢采取行动就是因为老三存在。起先张悦是和老三在一起的,后来老三因为聚众械斗被学校开除。至此,张悦才开始有众多情人。老三开除之后还来学校找过张悦,这件事情学校的人都清楚,因为老三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带走的。

当时的情景是:黄昏,我们聚集在教学楼的栏杆上俯瞰着整个校园。我们谈笑风生等待着好戏上演,学校外面停着一辆警车,我们都认为会有事情发生。就在前不久的学校师生大会上,校长为接二连三的校园暴力发表演讲时说,学校已经和附近的派出所建立了合作关系,一旦发现破坏分子将直接扭送警局,绝不姑息。

我们等了很久,天色越来越暗淡的时候,我们发现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着老三从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走过。据说,警察是在女生宿舍发现的他。

这是我在学校最后一次见到老三,他的这次离开给我传达了一个讯息,那就是张悦成为了公共财产。以前我对老三心有余悸,认为他是一个很有能力呼风唤雨的强人。自从目睹他被警察带走之后,我觉得他也没什么,在成人的体制之下他也只是一个被拖来拖去毫无办法的小毛孩子。那天,他就象一条狗一样被带走了。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警察从学校带走的人,大家对这件事情讨论了几天,再后来老三就杳无音讯了。从老三的履历表上我们还知道当时他已经年满十八岁,是个成年人,能独立承担刑事责任。有人说,他会被判刑。我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判刑与否除了与他的年龄有关外,还要看他到底犯了什么样的事。

目前我没办法和老三谈一谈张悦的事情,因为他还在监狱里。

关于老三还在监狱的事情是这样的:被学校开除之后他就在社会上闲混,有天他们三个人约好去和人打架,结果去了约定的地点后发现对方人多势众,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就溜掉了。他们找到一个地方喝酒,喝的酩酊大醉又去KTV唱歌。砍人的事就在KTV发生,三个人其中一个家伙去上厕所时和人发生口角。那家伙掏出一个匕首把对方捅了。见势不妙,三个人就逃跑了,他们只是以为把人捅伤了,没有跑路而是去KTV附近的网吧上网。下半夜的时候警察在网吧把老三他们抓获。这时候他们才知道,被捅的家伙已经死掉了。那一刀刚好捅在心脏的位置上,把心脏捅穿,一个大洞,缝补都来不及。在看守所里警察问那人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为那个人多看了他一眼而已。人不是老三捅的,是和他在一起的一个哥们捅的。凶手被判了死刑,但因为凶器是老三带去的,老三顺便也被判了十年。

8

回忆我和张悦的整个交往过程,大部分都在争吵,因为喜欢张悦的男生太多,有高年级的有低年级的。对于低年级的竞争者我一般会恐吓他们,他们再不见好就收我就教训他们。但我对高年级的竞争者就束手无策了。我处在食物链的中间环节,吃小鱼的同时也会被大鱼吃掉。在高年级的男生骚扰张悦的时候,我只能站在一边愤愤不平,别无他法。

我曾和张悦说过希望她能够对我从一而终,张悦是这样回复我的,“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如果你不能善解人意的话,就不要和我在一起了。”我一气之下就走掉了,发誓再也不理张悦。总之,我和张悦相处的时光是我一生中发誓最多的一段时间,也是我背信弃义最频繁的日子。我和张悦开始交往就是从背信弃义开始的,我有个哥们喜欢张悦,他转学的时候叮嘱我在学校里帮他照顾下张悦。那时候老三刚被警察带走不久,受哥们之托成了我和张悦交往的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再后来我哥们回校看望张悦的时候,发现我确实信守承诺,不仅如此还变本加厉把张悦搞到了手。我这里所说的搞到手,不是说已经上床了或者怎么样,只是说,两个人之间可以互相倾诉衷肠说些甜言蜜语之类的。再说和张悦说甜言蜜语的人不在少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张悦是弥足珍贵的一个女人。对,是女人,张悦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有了女人的影子。

9

事情的焦点又回到约瑟夫的身上,我决定去他家看看。

在去之前我想自己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追查下去,约瑟夫的尸体已经火化,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个人。再经过一段时间,提起约瑟夫的人也越来越少。他对我也没任何意义,我在寻找一个理由,让自己去了解约瑟夫的理由。是为他为什么改名换姓?还是单纯的去追查约瑟夫的死因?据女同学说,我的行迹已经引起了上级的注意。

其实我对约瑟夫本来也没多大的兴趣,也只是百无聊赖中给自己找个事情做。现在我孤身一人,之前的女朋友也离我而去。我丧失了生活的目标。生活就是这样,既然不能为自己而活,就只能为他人而活。

在这期间,胡警官找我进行了一次谈话,他开门见山地说,“是上级领导派我来的,让你收手。”我当时心里十分害怕,我本来就是一个怯懦的人。现在警方已经开始注意到我了,并派人来向我发出警告,这已经对我相当的宽容了。如果我再一意孤行的话,我的下场会很凄惨。就在我准备要说不会再继续调查下去时,胡警官话锋一转对我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坚持下去,不要退缩,要迎难而上。”

胡警官对我说他觉得约瑟夫死的不明不白,应该调查一下。这时候我的感觉有点特别,心想你是警察呀既然知道约瑟夫的死有些可疑你们为什么自己不调查,反尔让我一介草民去调查。

胡警官找我谈话之后,我的调查就转入了地下。我甚至在想这是不是警方给我设的一个圈套,这个姓胡的要存心让我不得好死,但转念一想也不太可能,如果警方真想要弄死我的话是轻而易举的,不用这么大费周折。可是单从胡警官对我的一番鼓励,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继续调查下去。本来就是如此,我是一个普通的群众,手里没枪也没有万夫不当之勇,让我冒着危险调查一个人的死因,凭什么呀。可反过来一想,总要有人主持道义才行。我的英雄主义情怀,死灰复燃。除此之外,我只能把约瑟夫当做一个伟人来看待,将自己的行为神圣化,给自己找个信仰。在丧失信仰的时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10

那天我找到约瑟夫的家中,北方的小农村,询问过村中的人我登上了约瑟夫的家门。一片破败的景象,一个老头出来开门。我看到一张面色苍老的面孔,老头拄着双拐脊背躬成一个问号。我说我是他儿子很要好的朋友,知道他出意外了来看看。老人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我想弄明白林强为什么好端端的改名换姓了?”

“我怎么知道。”老人说,“约瑟夫是啥意思?”

我说,“一个简单的外国名字。”

“外国?哪国?”

“美国。”

“崇洋媚外。”老人说,“好好的中国名字不叫,叫什么美国名字。”

我想了想又说,“这是小说里的名字。”

“啥小说?”

“卡夫卡的小说。”

“卡夫卡是谁?”

“外国小说家。”

老人问,“哪国的?”

“欧洲的。”

“那还是崇洋媚外呀。”老人说。“他怎么不叫孙悟空呢?”

后来我不知道要和约瑟夫的父亲说些什么,只是在听他一个劲地抱怨。他说约瑟夫出生的时候医生说他在医学上不奇怪,有个外国人就是从母亲的耳朵里出生的,后来还长成个巨人。

“我还以为他能长成个巨人呢,没想到和普通人一个样。”

我对约瑟夫的父亲说,在外国确实有个家伙是从母亲的耳朵里降生而且还长成了一个巨人,只是这是一个小说里讲的事情。

“什么意思。”

“那个巨人是小说里的人物。”我解释说,“也就是说是人们虚构的,本身是不存在的。”

“娘的。”约瑟夫的父亲说,“我让那医生骗了。”

我说,“你老别太伤心。”

约瑟夫的父亲说,“伤心个屁。我们林家怎么出了这么个东西,以后谁给我养老呀。”

我说,“国家会管你的。”

“国家又不是我亲儿子。”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老人看,“大爷,你见过这个东西吗?”

“什么东西?”约瑟夫的父亲拿过照片对着太阳仔细的看着,“这什么东西呀?”

我故意说,“这是由铁块组成的东西,我社会阅历尚浅孤陋寡闻,想听取一下你的高见?”

“我一个农村老头,哪能知道这些高科技的玩意。”老人又仔细看了看说,“这不会是个飞行器吧?”

“你见过?”

老人笑着说,“没有。”

我再次恳求他再想一想。他扭头看着我说,“你这次来到底想干啥?”

“拜访一下您老。”

“是吗?”

“对。”

“进门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我说,“我怎么说的?”

“你说你是来看我儿子。”

“大爷,你记性还真不错。”

老人说,“你要是去看我儿子的话,他坟头就在前面的山脚下。”

“其实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来看望你。”我说,“顺便了解一下你儿子。”

“看望我?”老人说,“可你什么东西都没带,你空手来呀?”

“太匆忙了。”我不好意思地说,“也没带什么礼物。”

老头态度越来越蛮横,“你这样可不行呀,一点诚意都没有。”他又说,“既然你这次来是为了向我打听事情,那你也不能白打听吧,你不能一点都不付出吧。”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元人民币递到约瑟夫父亲的手里,“算是晚辈对您的一点敬意。”

“这多不好呀。”约瑟夫的父亲笑起来,脸上都是褶皱,“多见外呀。”

“应该的。”

“你想知道什么事情。”老人说,“尽管问吧,我啥都和你说。”

“最好是言无不尽。”我说,“畅所欲言。”

“没问题。”

“这几年你儿子都做什么呢?”

“不知道。”

我说,“咱说好的要畅所欲言的。”

约瑟夫的父亲一脸清白地说,“我真不知道,很多年前他就不在家里住了,也只是偶尔回家看看我。”

“他没告诉你在外面做什么吗?”

“没有。”

“你没问过?”

“没有。”我垂头丧气地说,“大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问你什么你都不知道。”

“这是你的问题。”大爷辩解说,“是你问的不对,你都问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够告诉你嘛,你要问我知道的我才能告诉你。”

我说,“你儿子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

“他没带女的回来过?”

“没有。”

“你没问过?”

老人说,“他也从来没主动和我说过。”

“你们平时很少说话吗?”

“不是很少,是基本不说。”

在和约瑟夫父亲交流的过程中,他留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倔强的老头,在那瘦小苍老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坚强的心。他应该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人,一个传统的老头。期间老人从墙上拿下一块竹板对我说,“他小时候我就拿这东西打他。”在我和约瑟夫父亲的接触中,他都没有流露出丝毫丧子的悲痛情绪,除了我临走时,他站在门口叹息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一死,我这条根也断了,家谱上自他以后也没人了。”

我试图从他嘴里得到更多关于约瑟夫的事情,但效果不是很明显,仿佛死去的是一个和他毫无干系的人。他对此一无所知。我有些失落,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酝酿接下来要问的问题。院子里有棵梧桐树,春末的时节,上面开满了粉红色的小花。有风吹来,会有几朵飘落下来。这就是当时的情景,我和一个老头坐在院子里,看着这些景色陷入沉默中,耳朵里除了风声别无其它。

天空是湛蓝色的,这样的天空在城市中很难遇到。几朵白云停在空中一丝不动,我在想是不是就此告别。就在这时候,约瑟夫父亲眼神狡黠悄悄对我说,“我一直觉得他想要害死我。”

“谁?”

“俺儿子。”

这话让我为之一惊,我重新调整了一下问,“为什么?”

“你感兴趣?”

我点点头。

“事情也不能白说呀。”老头狡猾地看着我。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元递给老头,“这样可以说了吧?”

“嘿嘿。”

“这几年林强不是一直在外面吗,一年也就回来两次。每次他回来都给我带些保健酒,我这人也没什么喜好,就喜欢喝点酒。他带回酒来说这种酒保健养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然后我就喝了,谁曾想没过半年,我不仅没像酒里说的益寿身体还出毛病了,高血压。我身体以前可不这样,很壮实。知道我高血压之后,他又给我买回来一些补品,说是根治高血压不反复,说什么采用尖端科技,叫什么名儿来着,基因什么的。我喝了这补品之后,谁知道我血压还那么高心脏还出问题了,心律不齐,心肌梗塞。”

“这是什么药呀?”

“去年他又给我买了些专治心脏病的药,说报纸上电视上都报导了,根治的,被誉为中国第五大发明。这次我没相信就没吃,后来在电视上还真看到这广告了,便吃了。你说电视上还能弄虚作假。可是,我心脏病没好,这腿又类风湿了。”约瑟夫的父亲把腿脚撩起来给我看,在我面前的那条腿已经扭曲了,关节肿大,腿的表面长满了鼓起的肉瘤,这是静脉曲张。他说,“你这看的都是表面,里面的骨头疼起来可要他娘的亲命啊。”看完之后我的后脑勺阵阵发凉,身上的毛发竖立着,“怎么会这样?”

“我现在全身上下都是毛病,血压高,高血脂,心脏病,类风湿,肩周炎,颈椎病。”

“你没去医院?”

“医院?”老人说,“我才不相信医院呢,都是坑人的,我这身病还不是吃药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