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油饼一早就听出电话里是破爷的声音,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警察录完口供,另一个警察又进来录,反反复复地问,葱油饼都耐心地虚构,补充了许多无关紧要的细节。到了下半夜,他和苏婉都被放出来,其他人都被留在里面。警察没有难为他们俩,一个是惯偷,有背景;一个是小女孩,再说李耀义都跑了,将一个小女生关押在派出所也不是太对,训导几句也就放了。
从派出所出来,面对滔滔的碧河,葱油饼长叹一声:“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他们也知道我在编,但还是得把戏演完。”
苏婉说了一句:“对,人生如妓,还得演戏。”
两人相视而笑。葱油饼说:“我以为你得哭得稀里哗啦的,没想你还挺行,我第一次进派出所,吓得险些尿裤子。”
“我不怕大人,大人一般不会拿我怎么样。”苏婉的眼睛穿过深邃的夜色,望向远处的碧河大桥,路灯勾勒出桥的轮廓,几年前她还是个小学生,她的父亲就在这里被撞到江里冲走。时间真是神奇的怪物,拥有和失去,仿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当记忆足够遥远,必须以年、几年或十几年作为计量单位的时候,许多本来活着的细节就会流失。艰难地沿着时光之轴往回走,依稀可以看到父亲还站在那里,但她和他们都无力选择更多。就是在十几个小时以前,她还独自一个人面对一把锋利的剪刀,恨不得将自己像一袋垃圾那样剪碎丢进垃圾桶。而现在,吹着夜风,她突然感到一切好像还有希望。她对葱油饼说:“饼哥,我们走吧,到碧河医院去看手。”
“叫我葱哥吧,饼哥太难听了。”
“就偏叫你阿饼!”从看到苏婉到现在,她第一次恢复了少女的活力,“给,这是你上次给我的钱,我不是乞丐,也不是妓女,你给我钱做什么?我那时想了半天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掏钱给我,后来想想,总归你应该是好意,现在还给你,去医院看病。”
两人一路谈笑着来到碧河医院,急诊室的医生给葱油饼拍X光片检查,初步诊断没有大问题,做了一些消肿止痛处理,嘱咐白天再来骨科一趟。平时做这些繁琐的事,葱油饼总觉得不耐烦,但今天,他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他似乎明白有什么发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欢喜。
“等以后,我带你去看海。”在路边摊吃宵夜的时候,虽然老板总催他们快点,说要收摊了,但葱油饼还是说出这么一句,就因为苏婉说她还没见过海。其实碧河镇离海边并不远,几十公里的路程便可到碧河入海口。苏婉说,也许她父亲还在下游某条渔船上生活。“我总梦见在一张渔网后面看到我父亲还活着。”她用略带怯弱的眼睛与葱油饼对视,在柔和中透露出自己内心的勇敢。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刚聊完李耀义裸奔时候的动作。
“林老师上我们课的时候有一次说到李耀义老师,他说大部分人只有到死后才实现人生的裸奔时代,而李老师提前做到了。现在想想也是,不像我,被人家脱掉衣服就寻死觅活觉得天塌下来了。经过今夜这一遭,我算是死过了一次,裸奔过一次。书上的真理说一千句一万句,还不如跪在床前求人家别强奸自己的那五分钟来得深刻。所以,阿饼哥,从今以后,不许看不起我。”
“我从来不敢看不起任何人,我只看不起我自己。”
一辆洒水车从街路那头开过来,发出嗡嗡沙沙的声响,车上的音响开得很大声,正在播放《走进新时代》。碧河公园前面的广场旁边,清洁工戴着口罩开始扫地。回家会吵醒家人,苏婉提议干脆到公园的长椅上小睡片刻。于是两人各选了一条长凳卧倒看星星。星星很稀疏,远远不及心中的星星来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