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写字楼里走出已是深夜,虽然是繁华的首尔江南区,但此刻的街道也变得有些寂寥。我看看手表,地铁末班车还未错过,便疾步向路口走去。
我所在的卫视要引进韩国的一档综艺节目,作为合作协议的一部分,我被派往首尔学习他们的制作模式。在国内习惯了吊儿郎当,到了这里,标准一下被提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无所适从的我只好加班到深夜。此时我孤伶伶地站在站台里等着最后一班地铁的到来,回想起临行前电视台那帮同事所投来羡慕的眼光,大概在他们心中,我在江南区的生活一定是纸醉金迷。但想象终究是想象,虽然工作在江南区的狎鸥亭,但居住的公寓却是在江北,每天我都要赶着末班车穿过汉江回到另一个首尔。
从站台上一眼望去,空荡荡的站台中只有寥寥几个乘客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每个人都捧着一本书低头阅读。离我最近的是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这么晚才回家,而且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生的样子,她的额头还残留着汗水,几根发丝杂乱地黏在其中。虽然不是浓妆,但浅浅的眼影也被****晕开,失去了应有的性感,看起来反而让人忍俊不禁。
大概是刚玩过夜店的制服派对吧,而且她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我不禁把她和夜店的营销女郎联系在了一起,虽然没穿高跟鞋,但看着至少有一米七的样子,身材比例好的无可挑剔,面容也是偶像剧中的样子,只是脸庞略微大了一点。虽然在韩国,大多数女孩看起来都很漂亮,但人工的漂亮和自然的美还是有区别的,因为自然的美总是带着一点残缺,而那残缺正是她独一无二的美的一部分,正如她圆圆的下巴,比起无数瓜子脸的女孩,这让她带着一点呆萌学妹的感觉。
今晚一定卖了不少酒,我望着她浮想联翩,此时她突然扭头看过来,发现我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但我依然紧盯着她,因为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在我准备好迎接她用各种肮脏词汇形容我的猥琐时,没想到她突然对我弯下腰,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让你看到这副样子实在抱歉。”
“没关系。”我下意识地回答她。
我们相视尴尬地一笑,随着一阵剧烈的轰鸣,列车开进站台,我和她走进同一节车厢,只是她走的是另一扇门。车厢中只有两位乘客,一个秃头的老人和一个穿着运动装带着耳机的男孩,他们面对面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似乎在进行一场谈判。我和女孩在车厢对角线位置上同时落座的时候我又一次偷瞄她一眼,她也望着我,再一次隔着一节车厢的距离对我弯腰致歉。夜店的营销女郎只有在夜店里才会各种谄媚,出了夜店则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遇到这么有礼貌的还是第一次。对于这么有职业操守的女孩我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她的夜店照顾下她这月的业绩。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我走过去,站在她旁边。
“嗯?喔,好的。”她略微有些吃惊。
“你刚跳完舞吧。”我在她身旁坐下,丝毫不在意旁边那个中年男子异样的眼光,只是在我一瞥之间,望到了另一节车厢中的一个男子,明明周围都是空座,他却要站在那里,黑色的毛毡礼帽压得很低,几乎将他的眼睛全都遮住,身穿条纹西装,脚下的皮鞋油光蹭亮,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英国绅士,但他不时飘来的诡异目光却让我不禁感到后脊阵阵发凉。
“是的呢,流了好多汗,让你看到这个样子,实在不好意思……你怎么了?”女孩的话打断了我的遐想。
“没,没什么,啊,你会跳舞呢,很想看你跳舞的样子,下次我可以去看吗?”我决定不去理会那个男子。
“嗯——”她犹豫的神情让我感到很奇怪,对我这样主动上门的客人她竟然会犹豫。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进的来。”她继续说道。
“能不能进的来?”我有些不可思议,难道她工作的地方不是夜店而是私人会所?
“需要刷卡的,在天空塔大厦11层,如果你可以进来的话。”
“天空塔大厦?我也在那里工作的,我在19层。”
“这么巧呢。”
“11层我有去过一次,应该是NSM娱乐的总部吧。”
“哇,你去过呀?”
“和我们有合作关系,可是你是那里的——”
“练习生!我在那里快三年了。”
“噢,我开始以为你是二十多岁的……”
“嘿嘿,是化妆的关系啦,没看我还穿着校服吗?我还是高二的学生呢。”
“我以为是——”
“什么?”
“没,没什么。”
“你是外国人吧。”
“被你听出来了,我以为自己已经讲得很标准了。”
“其实我也带点口音,所以对这个比较敏感,我不是首尔人,所以口音让我很苦恼呢。”
“是吗?我觉得你和首尔人讲话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你不是首尔人嘛。”
“嗯,你可以叫我文西,说不定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我叫安雅熙,你是中国人?”
“你怎么知道?”
“日本人名字不会这么短,而且我有在学中文和日语,你的名字不像日本人。”
“高中生还要学这些外语?”
“是公司的要求啦,因为中国和日本的市场要比韩国大很多,只在韩国发展是赚不了钱的。”
“我以为练习生只要学唱歌跳舞就够了。”
“嘻嘻,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呢,你为什么会来首尔呢?”
“我们要引进Flying Girl这档综艺节目,我是来学习制作的。”
“哇,我知道这个,一直想参加呢。”
“为什么没去呢?”
“和公司签了合同,一切事务都要公司安排,自己是不可以随便报名的。”她露出失落的神情。
“感觉像是签了卖身契。”
“对啊,签了八年,现在已经过去三年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坚持下去,但是现在反悔的话就要赔偿公司对我进行培训的费用。”
“那大概有多少呢?”
“三年的话,差不多八千万。”
我沉默无语,开始在脑中计算兑换成人民币的数额,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的确是巨额的数字,根本没有可能去毁约。此刻她翻出一本日语会话书,在地铁里开始阅读。看着她那副认真的表情,我总觉得她的背后有很多故事。而此时那个戴黑色毛毡礼帽的男子也不时地向这边张望,他的目光很明显地落在了女孩的身上,但也偶尔落在我身上,女孩似乎完全没察觉有人在盯着她,也许我天生敏感,对别人的目光总是特别在意,也许那个男子只是随意张望而已吧。我这么安慰自己,毕竟把他想象成一个变态的话心中总是会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