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做练习生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我从未问起过安雅熙为什么去做练习生,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残酷的淘汰率加上转瞬即逝的职业生涯让它变得像一场赌博,如果没有成为一线明星,那么为之付出的青春就再也不会回来,之后生活上巨大的落差会让人更加无法忍受。何况她是外省人,在首尔的私立学校总会收到各种排斥,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经济来源完全是做练习生一点微薄的补贴和平时的打工的收入。总觉得这对一个高中生来说负担太沉重了。但是想想自己和她的境遇倒也挺像的,只是我是作为一个外国人被排斥,虽然也谈不上是排斥,但是终究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你所看见所有的笑容都是职业习惯而已,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在对你微笑。安雅熙所忍受的孤独虽然她从未说过,但我却在午夜加班的时候感同身受。
对面大厦最后的一盏灯也熄灭了,此刻我所在的楼层也只剩下我一个人。漆黑的楼层里只有我头顶的一盏灯还亮着。桌子上厚厚的一叠资料等着我去学习,似乎数千万的版权费换来的只是我案上的这一叠纸而已。节目如果失败了,我一定是第一个被炒掉的人,而我的职业生涯也会就此终结,没有人敢再雇用我。想到这里,我不得不打起精神,起身走到楼梯间去给自己冲咖啡。楼道里的灯都被关掉了,只有逃生指示灯发出幽幽的绿光,我不禁想起了在地铁中那个男子诡异的目光,浑身打了一个冷战。站在咖啡机前等了半天,都没有咖啡流出来,只有一滴一滴的咖啡慢慢地滴落在我的杯子中。任凭我拼命地拍打咖啡机,它还是不紧不慢地一滴滴地落下,时间久了感觉整个楼道都回响着咖啡滴落的声音,黑漆漆的楼道中唯一能听到的只有轻微的滴答声,不断滴落的声音和回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被催眠的错觉。
真的不应该看太多鬼片,人的恐惧多半是被自己吓到的。这世上没有鬼,我不断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但偏偏在此时,我听到脚步声在楼梯间回荡,那并不是正常人的步伐,异常缓慢的踏步声似乎非常沉重,更像是僵尸的脚步。咖啡机的滴落速度也越来越慢,感觉已经过了很久,可是我的马克杯中的咖啡只有四分之一不到。水滴的声音穿插着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我心脏拼命跳动的声音,握着马克杯的手也在不住颤抖,我慢慢回过头向楼道另外一端望去,漆黑的楼道什么也看不见。我长吁一口气,但转念一想,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有脚步声,难道是我的幻听?难道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脚步声就会消失。这么想着我闭上眼睛,放空自己的大脑,站在咖啡机前不住地深呼吸。心中想象着一片平静的大海,轻轻的波涛声拍打着沙滩。这样深呼吸了十几次,耳边的脚步声竟然消失掉。似乎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果然是我压力太大,我长吁一口气睁开眼睛,面前却赫然站着一个人,抬着头,黑亮的双目紧盯向我。
“啊!”我将手中的咖啡不由自主地泼向面前的人。
那人也跟着叫了起来,手中白色的纸片随之纷飞飘落在地。
“是你?”我看清了面前的人,原来是安雅熙。
“你干嘛泼我咖啡。”她用手抚弄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好烫呢。”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女鬼。”
“哎呀,怎么办,试卷都湿掉了。”安雅熙慌忙蹲下去拣地上的纸张。
“对不起,不过你怎么突然就站在我面前,吓我一跳。”
“哪有突然站在你面前,是你闭着眼睛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又担心吓到你,只好站在你面前等你。”
“你这样不声不响地突然出现才会吓到我。”
“哪有不声不响,你没听到我的脚步声吗?”
“对啊,原来那是你的脚步声,干嘛走路像僵尸一样,那么慢又那么沉重。”
“人家跳了一晚上的舞,很累的,而且要爬八层楼。”
“你干嘛不坐电梯?”
“我的卡刷不了你们这层的,现在也没有其他人来这一层,我只好爬楼梯了。”
“好吧,大概是我最近压力太大,有点神经过敏。”
“我的试卷怎么办,本来不会的题想要问你的,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你那么确定我能帮你解答?”
“你不是大学毕业生吗?”
“但我读的是艺术类。”
“不管怎样,高中生的题你总要会做吧。”
“现在先要把试卷弄干——你先用纸巾吸干上面的咖啡,然后我去洗手间用烘干机烘干。”
我们两个忙了十几分钟才将试卷重新变回干燥的纸张,但是面对那些试卷中的习题我却毫无头绪,无论是历史还是地理讲的都是韩国的东西,而且每个民族都会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自我渲染,即使我懂他们的历史,大概也与他们自己认为的历史有很大差别。只有数学是不变的,但是盯着因式分解这几个字发呆了好几分钟,总觉得十分熟悉却又毫无头绪。她坐在旁边带着期待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只觉得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外渗。
“感觉好饿,没心情做题,我们先去吃夜宵吧,回来再做。”说着我便起身拉着她向外走去。
坐在路边的布帐马车中,安雅熙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大口大口地将炒米肠塞入嘴里,桌上还摆着一大盘蝉蛹以及一大盘鱼串、鸡肉串、猪肉串拼成的大杂烩。她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引得邻桌几个喝酒的汉子不住地侧目。
“喂,你注意点自己的形象,你看你嘴边。”我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抹掉了嘴角的红油。
“好久没吃这么痛快了,太好吃了。”她推开我的手,伸手去拿猪肉串。
“你是多久没吃饭了啊?”
她没有回答我,仍是不住地往口中塞食物。
“喂,你不用这么着急,又没有人和你抢。”
她还是在拼命地吃,大概是吃的太猛了,突然她指着嗓子,一副痛苦的表情,我马上会意,找布帐马车的大妈要了一杯水,喂她喝下去。
“笨蛋,你吃慢点不会死的。”我将水杯放下,拍拍她的后背。
她重重咳嗽了两声,然后开始慢慢地往嘴里塞食物,表情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盯着眼前的食物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轻抚着她的后背。
她吸了两下鼻子,然后又将肉串放入嘴里,然后一颗大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喂,你怎么哭了,是太辣了吗?你不要再吃了,我再给你要盘不辣的。”
没想到她却哭得更厉害了,她放下手中的肉串,带着满嘴的红油扑在我肩膀上,我望着纯白衬衫上的红色油渍,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