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在我的生命之中归于沉寂已经有两天了,随着她的离开,我的生活再次变得平静安宁。她对于我而言,是敌是友,我却着实还没有分清。她的行为有着太大的跳跃性,让我无法彻底接受她那不切实际的变幻。
她充满着讥笑嘲讽的姿态的脸颊,她凑近我的耳边说着让我不大想听的话的气息,从她的嘴里冒出来的热气带着一股特有的香味,然后像是云彩一般盘踞在我的耳边。真是奇怪,以前我还真没有发现她是这样一个值得我留念的人。或许死亡,本身就是忘却恶念的利器。
但是这些画面终归是会被淡忘的,即将永远沉淀在我的印象之中的或许是那张带着空洞眼眶的苍白的脸,像是一个面具一样的无神和空白,那个窟窿可能要把所有正视着它的人和事全部都吸进去,这就像是一个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巨大的黑洞一样。
“你又在咬指甲了。”Re躺在我的脚边。事实上,就他那个圆滚滚的躯体,根本就没有什么坐和躺的区别。
“要你管,管得还真多。从某些时候来讲,你还不如栗子来得窝心,她起码还救了我一命,而你,常常躲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我将手指从嘴边放了下来,已经不止一次被Re吐槽这个和小孩无异的习惯了。
或许是因为能够开始接受事实了,我在回家的时候就把栗子和白昼馆的事统统告诉了Re,他显得很诧异,却并不上心,只是浅浅地说了一句:“那多好,再也没有人会说你是个基佬了。”可是他的这种幽默感并没有将我逗笑。我总感觉Re和栗子在某种方面站在同一的战争线上,他们有时候给了我一样的感觉——都是令人讨厌的家伙。
“知道吗,我曾有一瞬间……”还没有等我说完,Re就说道“你喜欢栗子?”
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能那么欢快地接过我的话茬。
“放屁,我是说我在不小心割伤栗子的时候看到了血的颜色,是红色的,不是黑色的。”
我回想着那时见到的血的颜色,殷红的血液像是厚重的礼物,它们缓缓地流下,甚至于我期待着能够看到其中的各类可爱的血细胞,我相信再也不会有比那更鲜艳可爱的色彩了。不是有一类电视剧或者电影,常常会有这样的故事——当一个人曾从死亡的边缘逃脱,在他复苏以后就会多了一项很炫酷的技能,比如说能够看到鬼,预知危险等。我就是这样期待着,当我从三色世界中逃脱出来的时候,可以看到人家看不到的东西。可是事实再一次狠狠地警醒我我不过是在做梦。
“真的吗,看来你已经找到治疗你眼睛的方法了。”
“不,要是需要通过伤害别人来让我重新看见不同的颜色的话,我宁可永远都活在这样灰暗的世界里。更何况,那样的康复太短暂了,而且我已经记不清我当时是否看见了其他颜色,比如栗子手臂的颜色,床单的颜色之类的。对了,我的床单是什么颜色的?”
因为太久没有接触色彩,我甚至忘了之前无时无刻不充斥在我的生活中的色彩。
“蓝色。”Re看了一眼以后笃定地告诉我。
“哦,好像已经很久没换了呢。”我在脑中回忆着。因为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我的父母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们或许都不曾发现我有两天没有在家。包括最近的两天,我也没有见到他们,吃饭的问题都交由冰箱里的剩菜和冷冻食品或者是厨房里的方便面解决。我需要换洗的衣物和鞋袜也就那样散乱地堆在一边,我甚至能想象到里面有菌落正在快速地滋长着,或许不用多久就可以出现一块一块的青斑,没准早就已经有苍蝇把卵产在了这上面,不久就会有一条一条白白胖胖的蛆在上面幽幽地探出身来。想到这些,我不由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已经掉了一地,当然这些不过就是我的臆想罢了,唯一成为了现实的便是我已经真的很久没有见到过我的父母以及我过了两天极度艰苦朴素的生活,这不禁让我想到了我的弟弟,他也是像这样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的,没有一点征兆可言。
如果我的家人一个个离开了,我还有什么可以依托的。
不,我还有Re,他应该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可是这家伙,谁信呢,每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仓皇而逃。
“你表情那么严肃干嘛,不过就是很久没有换床单而已。”
Re说道,他虽然是一颗很有能力的眼珠,但是毕竟只是一颗眼珠,他没有办法看透我心中的想法。
“你说你还会去寻找其他的寄居所吗,除了我以外,会有别人可以看见你吗?”
我问道,不用废话,我当然希望他的回答是不会。
“如果你虐待我的话,我是自然会逃走的,哪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够看见我。”
Re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道,他盯着我的眼睛,不知道是从哪里涌进来的严肃感。
我笑了笑,懒散地走到了我的床边,像烂泥一样软在床上。
窗外的天气看上去很好,但是现在这样才是我最自然的生活状态,没有什么和外界的交流和沟通,不用说太多的话,不用做太多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漫无目的的产物,不用去搭理外面世界的那些屁事。可是即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同荇藻一样会将我的身体卷曲在其中,现在的我也拥有着想要去一探究竟的热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学会了冒险,并热忱地期盼着和那个世界的人们打个招呼。
这样的舒适给我带来了需要沉睡的感觉,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地就合了起来。我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栗子,王尔德,史考特,莫里斯,躺在病床上含着一颗眼珠的兰波,梦见了那个曾将我捆绑起来后来又将我放走的杀人犯,还有,那个迟迟不肯露面却对我穷追不舍的黑影。但是我的喘息和恐惧,却史无前例地减少了,就像是一场没有人观看的跑步比赛,只有输赢,却没有对输赢的恐惧,这只能说是一场没有意义的竞赛而已。
“喂,我也跟你讲过一个故事吧?”
Re说道,硬生生地将我从我的睡梦中拽了出来。
“真是烦透了,你不能有礼貌地等我醒了再说吗?”我打了一个哈欠,揉着被勉强睁开的眼睛。
最讨厌别人将我从梦里吵醒,除非,那是一个噩梦。但是我至今都没有学会“装睡”这项伟大的技能,因为即便我不想要搭理别人,闭着眼睛假装依旧在睡梦之中,我总是止不住滚动眼球,或者不经意地发笑,我相信我脸上的表情也会发生暗暗的变化。而毫无疑问的,我的这些反应很容易就能够让别人看出来我不想理他们的意思。
可我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我不做这样将厌恶表现得如此直白的事情,即使是面对一个毫无感情的陌生人也不会。
“我突然想起来的。”Re的口吻中没有带有丝毫的歉意,他真是永远也不会改变。
这就是迟迟未来的故事时刻吧。
“好吧,那你说吧,但是没有下一次。要是你再这样随意将我吵醒的话,我会把你赶走的,赶得远远的。”
但是Re根本没有理会我所说的。
“我曾经寄居在一个很普通的人家。”
“戚,说的好像现在不是一样。”我忍不住吐槽道。
“那里有一个女孩,但是是个盲人。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因为拥有着残疾,家里人更是无比地宠爱着她。”
在Re的世界里,生活还真是别样的美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自己的残疾而被父母或者是亲人抛弃亦或是被归于是生活的累赘。
“恩。可比现在的我要幸运多了,这么多天了,我连我父母的面都没有见着,可能是被抛弃了吧。”
我说着,用一种几近欢快的口吻,我期望得到Re的诚挚的安慰,比如说放心,有我在之类的,但是我的幻想又消失在Re鄙夷的眼光之中了。
“那……她是先天残疾吗?”
我问道,缓冲一下现在这种尴尬的时刻。
“我不知道,当我开始住在他们家开始,那个女孩就是一个盲人了。”
我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人可以看到我,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在某一个人的身上找到我的容身之地,这样,我就可以拥有一个恒定的居住所。但是过了很久,我都没能找到,所以我只好委屈自己住在一个丑陋的老鼠洞里。”
“恩,命还蛮大,居然活到了现在,倒是没有被老鼠吃掉。”
我嘲讽地说道。并没有在意Re是在说一件多么严肃的事情。
“那个女孩有一个表哥,长得还挺可爱,并且就和家里其他人一样,都非常喜欢那个女孩。而那小姑娘和她表哥的感情也实在是好,什么都不用介意,她的奶奶还在她表哥的面前为那个小女孩洗澡。”
我灵敏的听故事的嗅觉好像闻到了事情可能发展的情节。大概是因为Re所说的故事常常没有什么光明的结局,我便会尽量往坏的方向靠拢,他所说的故事常常都太过于黑暗。
“要是信息量太大的话,你就不要告诉我了。”
我说道。
Re白了我一眼“怎么,担心听听黑暗的故事,会将你推进这样的深渊里?少装正经了,你可不是什么纯洁的人。”
他说完,朝着我的书柜望去。
“第三个竖隔板里的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还有……”
“停止!”我放低了音量,用手摆出了静止的符号。
“行了,这都是青春期的萌动好吗,这是正常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说道,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的确就是这样想的,我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男孩子,这些算什么,这不过就是每一个对****抱有幻想的人都会干的。只有Re才会这样大惊小怪,因为他只是一颗眼珠而已。怎么可能体会的到正常人的感受,这绝对不是我对他的蔑视。
“那然后呢……”我说道。
“你还没告诉我那小女孩几岁了呢。”
“哦,忘了忘了,7岁。她的表哥10岁。”
Re露出了一副不大好意思的表情。
“这样啊,那没什么问题,都还只是小孩子嘛。”
“后来,我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寄居地,顺带着还能做好事。”Re说道。
“哪里?”
我问,我将Re放到了我的手上。
“那个女孩子的眼睛里。”Re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几乎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什么?你这大小明显不符合啊。”我的认知再一次被Re刷新了,他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他还具有这样神奇的能力。
“你放心,我并没有办法充当那个女孩子的眼睛,我只是住在她的眼眶里,她依旧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Re说道。
“但是你不是说还顺带着做了好事吗?”
我困惑了。
“对啊,让她的眼睛充满实物感不是很好嘛,省得眼眶里空落落的,怪孤独的。”
我想到了我在白昼馆差点被剜除眼睛的经历,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的。“真是个说大话的家伙,什么做好事,还以为你有办法让那个小姑娘复明呢,原来还是自己得益了而已。”
“但是正是因为我寄居在了她的眼眶里,我才可以看到很多不得了得事情啊,现在才可以在这里说给你听啊。”
“原来你就是一个卖秘密的家伙啊。”
我说道。
“继续说吧。”
“虽然只是小孩子,但是也毕竟已经懂得了很多知识,更何况那个男孩也已经快到青春期的年纪,常常和自己的表妹呆在一块,就算知道是不对的,心里也会打起一些马虎眼。”
“看来是要开启一段不伦恋了啊。”
“但是你还真别说,就算是这么小的年纪,当禁欲之心生根发芽的时候,还是会干出一些别样浪漫的事情呢。”Re说道,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我的好奇心已经全然被暴露在阳光之下了。“啊?还能有什么浪漫的事情吗?”
对于浪漫,我或许真的还理解不了。怎样算浪漫,浪漫是局限于爱情之中的吗?要是被印刻在友情和亲情里的呢,或许在友情里面的浪漫叫做暧昧,在亲情里面的浪漫叫做孝顺和温暖。这个带有戏谑性的词汇,我还的确没有试图尝试过呢。
“两个家伙在一次和别人捉迷藏的时候躲进了车子里,汽车车窗上不是常常会贴着一层遮光膜吗,这层膜还真是个不错的玩意呢,里面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外面的东西,而外面的人对于里面的世界却是一无所知,所以很多野性之战就这样吹响了号角。当然他们俩是不会这样干的。”
Re在顾自回忆着,他看上去很兴奋,这是他第一次给我讲述这样的故事,我不能佯装自己听不懂他所说的话,因为要是我在这时候问上一句“什么野性之战”那样就显得实在太愚蠢了,我是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的。
“然后呢,还真想知道这俩孩子能做出什么浪漫的事情呢。”我问道,自己思量着可能的发展,就好像是在看一部电影一样,想要猜到可能的结局。
“女孩子是个盲人,她乖乖地坐在车后座,然后将头往车窗瞥着,你知道,盲人的听觉总是格外的灵敏,这样她就能警觉到鬼[12]是否在靠近。”
“女孩突然感觉到脑袋后面有一股气息,她一转头,然后……”
“啊哈哈……我知道了结局了!”我的脑中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两个不知所谓的小孩就这样在年少无知的岁月里奉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亲吻。最关键的是,还是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我的笑声引起了Re的反感。“我不是在跟你说笑话。”Re说道,“虽然我藏身在女孩子的眼睛里,但是我还像可以听到她的心跳,感受到她那加快了的节律和浑身上冒的热气,真的是很青春的一次经历啊。你这个人还真是无趣。”
“好吧,我向你道歉。”我的脸上挂着来不及收敛起来的笑。
“虽然男孩子的妈妈也曾开玩笑说要是不是兄妹的话就好了呢,但是事实终归是不会因为人的臆想而发生改变的,既定了的现实是不会乐意为人的期望而勉强伸缩的,他们到底还是有各自的人生需要走。”
“后来就归于亲情,各自成家了吧。”我说道。
“或许原本就不是爱情。”Re说,他翻了一个身子叹了一口气。
我也翻动了一下身子:“你该不会原来就是从他们的身上脱离下来的吧,依你所说,盲人妹的眼眶里空空的,说明不是先天缺陷,肯定是后天所致。你说得那么感慨那么动情……”我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Re。
“我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从来都不知道。”
我将头慢慢地靠近了Re,他将身子往我身边一滚,就像是历史的重制。可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两目相对而已。
我扬了一下头,在他那光溜溜圆滚滚的身体上一吻。“我就是聊表安慰而已,你这个流浪儿。”
“呜,好恶心。”他看上去带着嫌弃,“要是我有其他器官的话,现在一定能吐你一床单。”
“哈哈。”“哈哈”。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们就像是没有了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