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上了眼睛,我憎恨栗子脸上那个庞大的窟窿,那里本应该盛放着栗子那颗动人的眸子。虽然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在她那颗眸子中发现过任何善意,只有无休无止的嘲讽……可那也要比眼前这个空荡荡的窟窿要可爱得多了。
“哈哈哈……”这是栗子第一次发出这么洪亮的笑声,继而周围的老头们也都笑了出来。
这不过就是他们的恶作剧而已。等我将双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我看见栗子的眼珠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眶里,刚才的窟窿不过只是粘土做成的假象,这只是他们选择迎接我的一种方式。他们看见我被吓成了这副鬼样子,自然不会选择继续欺骗我。否则,我或许会被吓得永远醒不过来。
我尽可能地想象着他们发出这样的笑声的缘由。
“哈哈哈……”他们的笑声依旧持续着。我颤颤巍巍地睁开我的眼睛,我脸上的神经都为拉扯开我的眼皮贡献了一臂之力。我抬起头望着栗子,还之以礼的依旧是栗子的一只左眼和一个巨大的窟窿里探出来的血管。
“栗子,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鼓起勇气问道。
“她是一个孝顺的女儿,这一切都是为了拯救可怜的兰波。”
旁边的老人代替栗子解释道,栗子并没有吭声,停止了笑声以后的栗子依旧摆出了那副冰冷的扑克脸。
“所以,你也需要和我做出一样的牺牲才对,为了他。”
栗子瞥了一眼兰波。
“这样做能救醒兰波?你们这群人都疯了吗,眼珠能起什么作用呢?别浪费生命了,一群疯子。”我从来都没有叫得这样大声过,看来他们真的是疯了。
“你只要做好准备就可以了,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征求你的同意,即使你死在这里了,也没有人会发现的,所以你最好乖乖地配合我们,否则,你的血可能会在这里流光了。”
栗子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她就像是一个在朗读着自己的使用说明的机器人。
那些家伙渐渐地松开了他们的手,但是我依旧没有办法挣脱,他们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想要叫醒兰波,这样的话,他或许还能帮忙唤醒这群疯子,毕竟就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一个拥有理智的人,他一定会勒令他们不要再做出这种愚蠢的行径了。
正当我转头望向兰波的脸时:我看到了有一颗眼珠,被夹在兰波的嘴唇之间!
那颗眼球上面,还有着模糊的血肉,虽然是浅浅的黑色,但是我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一份痛苦。这一定是栗子的眼珠,我认得它,即使离开了栗子的身体,它依旧保留着原本的那一股犀利。不知道栗子这个疯狂的女人是怎样从那样的苦痛中煎熬过来的,她现在居然还能这样精神万分地站在我面前等待着他们对我实行一样荒谬的刑罚。
“看到了吗?我的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再把你的眼珠也准备好,我们最后的仪式就可以开始了。然后,我的父亲就可以重新活过来,为这里的所有人带来那一份光明,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吗?”栗子望着我,好像在说看,我在救你的情人呢!而不是求求你,救救我的父亲。[11]
栗子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这显然不是先前的栗子了。虽然她依然是如初的冷冰和令人厌恶,但是她却希望可以拯救她的父亲,而就在昨天,她还宣称“只是来看看兰波是不是还在这个世界上苟活着”。她明明有着对兰波咬牙切齿的恨,而现在她却如此积极地想要拯救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她的脑袋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我或许只是在做梦而已。
梦往往都和现实相反不是吗?
没错,这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梦,我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赶紧从这个噩梦之中逃离出来,这简直就要比那个黑影的梦更加可怕。
我开始拼命地摇头,我相信强烈的晃动可以将我从睡梦中抽离。可是现实将我拉回了原处,而一切开始的地方依旧是这般的痛苦和残忍,我什么也没有能改变。
“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觉得只要用人的眼珠就可以把他救回来?他也不会希望你们这样做的,这是一种亵渎!”
我试图劝解他们心中迂腐的想法,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什么人会用这种方法来让人起死回生,更何况,兰波还没有死去。他的呼吸依旧在继续着,而他们,则在他的眼前干着如此残忍的事。
“你错了,是父亲告诉我们的,只要有亲人和爱人的眼珠作为媒介,就可以把他走失了的灵魂找回来,我们的眼珠,是让他寻找到方向的明灯。”
“爱人?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的话呢,我只是和他刚认识而已!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我后悔自己认识了兰波,他才是将我推向地狱的杀人凶手。
“我妈妈都看见你们在亲吻对方了。你还能否认些什么呢?”栗子的声音格外得洪亮。她将身体慢慢倚靠过来,她的嘴巴凑近了我的耳朵:“你们这群烂人。”这一刻,她不知道将声音放低了多少分贝。
“他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们这样荒谬的方法,你们就是在放屁!谁都不能夺走我的眼睛!不能!”
我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即使我的脑中已经准备好了许许多多应对他们的话语,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据理力争都不过就是徒劳而已。我就像是被诅咒了一样,一次一次地陷入困境,更可怕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拯救我。
不对,还有那个糟老头,他或许可以将我从现在的险境中拯救出来。可是他已经被打趴下了,怎么可能再来拯救我呢。我想像着所有可能会出现的契机,但是当一切的可能性齐聚起来,依旧只是一个不见底的黑洞而已。
我可能真的要失去你了,我这残疾了的眼珠。
“我们看了他的日记,他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栗子说道。
“日记?”
“没错。我所感谢的灵啊,在我垂死之际,我妄图拥有他俩的眼睛,看清这个世界所有的混沌,重迎新生。这就是我的父亲写在日记中的话。”
“这不过就是他的闲言碎语而已。栗子,他是一个自诩为天才诗人的人,这不过就是他突发的念想而已,这只是几句诗!你不可能会不知道这些的,即使你们长时间没有呆在一起,但是你们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你不会这样愚蠢的对吗?”
对于栗子突然的改变,我依旧没有办法接受。
“或许是吧,可是我从来都是你口中的这种人。”
我居然在栗子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难过。
“只要有一切可能的希望,我们就愿意耗尽所有的代价来拯救兰波,他是我们这里最具有勇气的人。”
“是啊,如果没有了他,白昼馆将会失去制度。”
“没错,他是我们所有人的楷模。”
“就算需要这里所有人的眼珠,我们也会二话不说的执行。”
几个老头相互应和着彼此,他们不过就是旁观者而已,血和痛本来就不可能转移到他们身上,多么有趣而又新鲜的马后炮。
“来,让我们开始吧。”其中一个表情肃穆的老头说道。
他们就这样过来了,确定是只要眼珠吗,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医学经验,这可并不是鼓捣一个玩具那样简单,不是只需要用冰冷的铁器将塑料做的眼珠从毛绒制成的脸上弄下来。如果说栗子也是被这帮人动的“手术”的话,她现在还能够站在这里就根本是一个奇迹。
而奇迹,常常都不会发生第二次。
“放心吧,不会疼的。”
他们将手伸进了放在一边的一个白色罐子里,上面写着几个黑色的小字。“这是我们从外面搞进来的货,可以帮你有效的止疼,毕竟你是兰波所爱的人,如果将你弄疼了,我们也会感到很抱歉。”
他们的手上沾染了更多乳白色的固体,我并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玩意,恐怕就是类似于止痛的粉末的那一类东西,我对这些并不了解,所以说不出它的名字。
如果现在有人可以救我的话,我这辈子都愿意成为他的奴仆。
他们用手在我的眼眶周围抹来抹去,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是一种可以让我麻痹的方法。它们只是被象征性地涂抹在表面,怎么可能让神经失去知觉!一帮无知的人!而我现在正是被这样一群无知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真期待你可以变得和我一样。”栗子说道,透着非同一般的欢欣。
“滚开,你们这群杀人犯。你们不会想要我的眼珠的,我的眼珠是有问题的。”
这还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他们的动作都停止了。
“你在瞎说什么,想要用这种方法来逃脱这一切吗?”栗子说道,尽管她尽可能地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她的声音里明显有了一丝悸惧。
“我只能看见三种颜色。”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们这些人说。
他们的脸上浮起了一片显而易见的失望。
我看到了转机。
“我想我应该没有办法再帮助你们了吧。”
“谁知道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继续吧,时间快来不及了,兰波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他们似乎打算把死马当成活马医,他们根本就不在意有没有效果,他们更在意的是有没有尝试着为兰波想尽一切方法,哪怕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他们已经丢失了人性,只为自己的‘神’服务了。
我感觉到了那股冰冷,机械般毫无生命感的冰冷,它们从外界不动声色地贴近我的皮肤,然后……
或许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Re会在我的眼前。或许我的眼珠还在原来的地方乖乖地呆着,可是,都只是或许而已。
这是我重新回到陆地世界第一次听到风的声音,第一次看见刺眼的阳光投射在每一寸土地上。这样的光明和那白炽灯光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怪不得白昼馆的人会希望重新生活到这样的光明中去,毕竟那里的光亮太过于闭塞了。
我并没有马上意识到什么,只是缓缓地将手凑近我的眼睛,这里被贴上了一块纱布。而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你该庆幸自己得救了。”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可是不是栗子。
而是那个老头。
“我的眼睛……”
我说道。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脸怜悯的神色,离开了白昼馆的他就和一个普通的老头无异。
“白昼馆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的眼眶里有液体在转动,“它已经变成了灰烬。”
“你在说什么?”
我坐在刚来到这里时的草堆上,一眼望去,原本的辽阔的草丛已经变成了乌黑的一片。我这才闻到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这么难闻的气味,我居然现在才闻到。
“那,他们呢?”尽管我实在是不想在回想起那帮疯狂的人,但是我必须要知道有多少生存者,而我真正想知道的,或许是栗子。
他用手指指着他和我,“我们是唯一的幸存者。”
他说道。
我的心里漫过了一阵空落的感觉。
她也被吞噬在火焰里了吗,那个少了一只眼睛的栗子。
“只有我们啊。”我的脑中似乎缺少了一段记忆。
“为什么会失火?”我不相信那个冰冷的栗子是她留在我印象中的最后一个影像。
“是那个女孩吧,是她让我通知你那里有危险不要过去的,咳咳,还要我先逃出白昼馆,说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早知道她会一把火烧掉这里,我一定会拼了老命拦住她的,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她就这样把这里变成了一堆烂泥!”老头开始显得气氛起来,但是更多的还是无奈。
我竟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明明对我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救我呢。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好像是一场巨大的阴谋,而这场阴谋的结果就是有那么多人一下子失去了灵魂的寄居所:栗子,那些情侣,兰波,那几个老头,莫里斯和史考特,还有……我的眼睛。
老头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离开这里吧,这里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的样子似乎比我想象得要释然的多,而且他的言语和在白昼馆的时候完全就是两个样子,那份挑逗和自大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好像是随着白昼馆的消失而同样被化成了灰烬。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去的话,可以去我那里。你放心,白昼馆不见了,那个我也不见了。”说完,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谢谢,你只需要告诉我这里的车子什么时候会来,我出来太久,应该回家了。”我有礼貌地回答着。但是栗子,我依旧在为她的事感到苦恼和不解,甚至,有那么一丝的难过。
所有人都离开了,就好像只剩下了我一个。我用手轻轻地按压纱布……奇怪的是,我还是摸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我内心瞬间升起了一阵希望!我小心翼翼地将纱布撕开,就地解手过后,在那有着倒影的液体里,我看见了我的脸,依旧是完整无缺的。我并没有因为这趟行程而失去什么,除了Re。或许,这是栗子送给我的道别礼物,从头到尾,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正的伤害我。
伴随着一个人的离去,对于她的感知,似乎都变好了很多,许多不太可爱的回忆都被自己的思维自主地抹去了清晰的印象,留下来的,变成了一点一点的想念:你们这群烂人。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车子来了,那个老头好心地给我留下了买车票以及路上可能会需要花费的钱。他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选择到附近的什么地方重新建造一个白昼馆吧,但愿这一次,他所建造的这个天堂不会迎来像我和栗子这样的不速之客。
我上了车,选择了最后的一个位置坐下,这样的位子总是可以给我带来安全感。车上除了司机,并没有其他人。这个所谓的“恶心的地方”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了。
我找到了。
什么?
永恒。
而这里的永恒,大概就是窗外那一片暗黑色的土地,它们一如既往地夺人眼球。
“嘿,我终于找到你了。”耳边传来了亲切的声音,不需要寻找我也能知道,这是Re。
这家伙,就像以前一样,在我逃出了困境以后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我可是来来回回坐了好多趟了呢,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辆车。”Re说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还想问你到哪里去了呢,我还以为是栗子将你带走了。”我现在已经很疲倦了。
“大概是车子的震动将我从你的口袋中震了出来,真是讨厌!你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管自己离开了。那个女孩呢?”
我知道他想要问我为什么没有和栗子一块回到这辆车上。“她逃掉了,连说都没有说一声,就像你一样。”
“……”我不知道Re回答了什么,我听不清楚他在讲些什么,我只是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他的声音,但是现在很安稳,因为我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了,而栗子,则永远呆在那个名叫白昼馆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