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猫头鹰·男孩(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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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隐秘“怪物”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男孩的脸,如我一般瘦削苍白,也如我一般紧贴在镜子后面,两只巨大而乌黑的眼睛,朝我张望着,诡异而凄惶。

我完全被镜子后面那张脸惊呆了,隐隐的,我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影子。而镜子那一面,那张脸似乎也感觉到我发现了“他”,一脸的惊慌失措,步步的往后退去,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我拍打着镜子,不想再让这即将浮出水面的秘密再次沉入深潭,我知道这一定跟米小姐的死有着直接的关系。我稳定了下情绪,细细思索起来,既然镜子后面有人,那就一定有通道,既然有通道,那这屏风上一定会有一个机关。我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屏风寻找着那个能打开通道的机关,脑子里闪现出那个电闪雷鸣之夜在这屏风前见到的诡异吓人的院长先生,还有那阴森吓人“咯嗒”声……

咯嗒……

脑中那熟悉而阴森的机械声陡然响起,我的心随之一震。我似乎触到了一块硬硬突起的花纹,就在屏风的右上角,那是一个视线的死角,平时谁也不会往那个方向看。屏风中央镶着镜子的那个部分伴随着那一声“咯嗒”打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一股带着霉味的阴风从那细缝中扑出来,钻进我的鼻孔。

定了定神,我轻轻的推开了那扇镜子做成的门,门后一小块平台下面,随着楼梯的层层下降,一条冗长而幽暗的通道出现在我的面前。那股带着霉味的阴风现在尽情的吹拂在我的脸上,我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身后尾随,定下了决心一步跨进了镜门。

扶着粗糙而微微发潮的墙壁,我一步步小心的往下挪去,身后又传来“咯嗒”一声,我惊得一个趔趄,回头看去,那扇镜门已自己关上。从镜子后面可以看见一楼的走廊,暗绰绰,鬼气森森。我闭上左眼,依旧能从镜子中看见外面,我想这一定是面特殊的镜子,从这儿可以偷偷观察到外面的一举一动。

我继续摸黑往下走着,黑暗中,似乎有水滴到地面上的声音,嘀嗒,嘀嗒,带着阵阵空洞的回声。我紧张极了,呼吸也不顺畅起来,我不确定要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事实,但既然已经下来,那无论怎样,我都要勇敢面对了。

楼梯很快就到了尽头,看深度,好似跟禁闭室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我伸头左右望去,两边各有一条通道,模样相同,尽头处似乎都有一片朦胧而惨白的雾气。我犹豫了,不知道应该是往左还是往右,心里盘算着,要是有一枚铜钱就好了,就可以抛铜钱决定了。

犹豫了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决定先去右边那条通道打探,于是转身往右侧走去,才走了半米,就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强劲的冷风袭来,我转头往身后看去,一个黑影在左侧通道的尽头闪了一下,凭着直觉,我感觉那就是镜子后面那个小男孩,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是谁?

想到这儿,我马上转身向左侧通道跑去,这一次,我一定要追到他。我向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狂奔,一路上通道两边都是紧闭着的黑漆漆的木门,阴森可怖,可现在我没有精力再去害怕这些无谓的东西,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小男孩身上。

跑到了通道尽头,我气喘吁吁,通道左右又各有一条通道,不过这一次就容易分辨得多了,右边是一条死路,尽头是一扇窗户,跟禁闭室的那扇一个模样,但比那稍大一些,刚才的惨白光线应该就是从这扇窗户射进来的月光。而左边,是一扇虚掩着的铁门,门里模模糊糊,透出昏黄的光。

我深吸一口气,向那道铁门走去,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一种诡异的感觉告诉我,我已经接近了秘密的中心。在错失了那么多次机会之后,我终于还是找到了。推开铁门的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叫我大为震惊,因为那里面的东西都超出了我的想像范围,都是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金属的,玻璃的,满满当当,放满了整间屋子,而正中间一件似床非床的乌金色金属物体,长着怪异的八个大触角,四四对着,像只变异的大甲虫,而那些触角之间,正嗞嗞的闪着紫色的电火花。

我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走进去,发现秘密的同时,我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极度的危险。从这间屋子最里面的角落,传来了轻微的一丝声响,我知道,他在这里,这里面全是关于他的秘密。

鼓足勇气我踏进这间古怪的屋子,屋里充斥着陈腐的药水味。身边的桌子上,摆放着奇奇怪怪的玻璃器皿,里面泡着一些东西,我凑近那些瓶子,那是……

人体器官!

我放眼往前望去,直至桌子的那头,那么多的玻璃器皿里,装满了人体各个部分的器官,老天,这得从多少个身体里那才能得到这么多器官!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幅画面,血淋淋,往下流淌的,那些器官画像,挂满在院长先生的办公室里。我又仔细观察着那些玻璃器皿中的器官,尺寸都很小,难道……

我不敢再想下去,再不忍心看那些瓶瓶罐罐了,我撒腿往房间的深处跑去,声响就是从那拐角处传来,另一幅不能想像的画面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再一次震惊了我,这是……

我刹住脚步,眼前一道掀开的布帘后面,是一个小而温馨的卧室,墙壁涂成淡淡的奶黄色,房间的陈设,显示这里住着一个小男孩。房间中央靠墙摆着一张黑铁架制成的单人床,边上摆着一张深木色床头柜,上面亮着一盏西洋式的玻璃台灯,床上铺着淡淡的蓝色床单,深蓝色的被子凌乱而随意的堆在一起。而极为诡异的是,除此之外,房间的各处,包括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有西式的,也有中式的,而这些衣服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所有衣服都是同一个尺寸的。我感觉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半步也挪不动。这地下的一切,都太另人匪夷所思了。

正当我被眼前的景像惊呆得不知所以时,床底下发出了响声,我回过神来,慢慢的蹲下,看到那黑乎乎的床底下,有一双圆而乌黑的眼睛望着我。

“我看到你了,出来吧,我们聊聊天怎么样?”我试探着跟床底下的小男孩打着招呼。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用乌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一动不动,我被他盯得后背阵阵发麻,赶紧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几步。

“你看,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又发出了另一波试探。

这次那双眼睛眨了两下,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没一会儿小男孩就慢慢的从床底下钻出来,站到了床边。此时我才清楚明了的看到了这个男孩的样子,跟我一般高矮,苍白的脸上,一双圆而乌黑的大眼睛配着一只尖细的下巴,薄薄的嘴唇紧泯着,一点血色也没有。瘦削的身体穿着一套薄薄的蓝白竖条纹睡衣,看起来跟常人无异。

“你是谁?我从来没有在孤儿院见过你……”我咽了咽口水,尽量装作平静的问道。

“我见过你。”那男孩迫不及待的抢过我的话。

“你见过我?”我有点吃惊。

“对,在镜子里,你以前经常来照镜子的。”男孩肯定的说道。

“你是说,我在镜子前的时候,你也在镜子后面看着我?”我不安的问道。

“对,不是每次,但也有许多次了。”男孩耸耸肩,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想着镜子后面会有一双你看不见的眼睛观察着你,突然感觉那孩子的眼睛是那么的诡异,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谁?怎么会生活在这……地下室?”我继续问道,悄悄往前走了一小步。

男孩立即警觉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我的爸爸和妈妈在这儿。”男孩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爸爸和妈妈?难道……”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

“对,院长和夫人就是我的爸爸妈妈。”男孩立即接过话,回答了我。

“果然,我听他们说起过你……”我若有所思,想起之前院长和夫人诡异对话里的“他”,“可是……为什么你会在这儿,在地下?”

“因为我已经死了。”男孩平静的说道。

“什么?你怎么可能死了,你不是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吗?”我惊呼起来,“难道你是鬼?”

“我当然不是鬼了。”男孩笑了笑,然后又忧伤的说道,“我是个怪物,见不得光的怪物。”

“等一下,我现在有点乱。”我悟着脑袋,感觉整个头都要裂开了。

“呵呵,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发现我的?”男孩开始反过来问我。

我定了定神,看着男孩,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甜甜的笑容,藏着些许院长夫人的样貌。

“要不我们来玩来个游戏吧?”我向男孩发出邀约。

“游戏?好啊,好啊。”男孩突然鼓起掌来,开心的蹦了两下,“好久好久没有人陪我做游戏了。”

我不知道院长先生儿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刻我从男孩身上看到了可怕的孤独,一股浓烈的哀伤从我的心里淌出来。

“游戏很简单,就是你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我热切的看着男孩,生怕他拒绝了。

“哈,我的秘密肯定比你的秘密多,快来吧。”男孩开心的跳上了床,盘腿坐在床上,又拍拍床单,示意我过去。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向男孩靠近。男孩突闪着大眼睛,早就急不可耐了。

“快上来跟我一样坐下。”男孩拉着我的手教我坐下,他的手凉得像冰块一样。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简直跟冰块一样。”我坐下后脱口就问道。

男孩若有所思的收回了手,搓了搓,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从哪里开始呢?”男孩望着我。

“嗯……先从名字开始吧,这样正式一点。”我也学他坐得端端正正的。

“好,等一下……”男孩突然又跳起来,用被子蒙住了我们的脑袋,“这样会更好玩儿。”

“我叫冷水蓝,他们都叫我小篮子。”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的把米小姐给我起的名字介绍给别人。

“我叫金童。”男孩很快的接上。

“金童,嗯,好听的名字。”有丝丝的腐烂气息混在我们这个小空间里,我悄悄把被角稍稍的掀起了一些。

“那你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能看见我?”金童完全投入在游戏里,激动起来。

“其实我的左眼在晚上可以透过墙壁看到东西。”我压低声音说道,“这是我的秘密,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啊!好神奇啊!怎么会这样的呢?”金童追问道。

“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刚才说自己已经死了?”我也迫不及待想知道金童的秘密。

“嗯……”金童顿了顿,“这是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了,那年我八岁,跟父亲和母亲住在海市,记得那年我刚上小学堂,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我下学后,照旧拐进家门口的那条小街,往家走去,那条街有个丁字型的道口,我家就在道口的另一边,我像平时一样奔跑着,结果就在那个路口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头顶上突然响起了几声的枪响,子弹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我惊得立马扑倒在地上,好些子弹就从我的脑袋边擦过,我吓坏了,紧紧的抱住脑袋,一动不敢动。枪声在继续,夹杂着爆炸声,空气里很快就硝烟弥漫,浓烟滚滚,我偷偷睁开眼,看到好多模糊的人影在我周边跑动,不时有人中弹,哀嚎着倒下。这时我看到我家的院门打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我认出那是我的母亲,她正冒着枪林弹雨呼喊着我的名字。我见到我的母亲,立即有了勇气。于是我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回应着母亲,向她跑过去。跑到街心后,母亲也看到了我,她急切的向我伸出双臂,结果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金童停了下来,呼吸变得稍稍有些急促,我没有催促,我知道这一定是他此生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缓了一阵,金童继续说道。

“有一颗炸弹在我身边爆炸了……”金童的声音变得悲伤起来,“就在母亲的面前,我被炸飞了,血肉模糊。”

“虽然过程十分可怕,但结果还是乐观的。”我企图安慰下金童,却不知触到了他最伤心的地方,“至少你没有死。”

“不,我当场就死了。”金童幽幽的说道,一把掀开了盖在我们头顶的被子。

一股阴风袭上了我的后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金童在我面前站了起来,俯视着我。

“我被炸得只剩了一颗脑袋。”金童伸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对,只剩这颗脑袋是我自己的了。”

“可是……”我不知怎么表达我要说的意思,语塞了,只是指着金童的身体,惊讶的看着他。

“对,这就是我的秘密。”金童笑了笑,慢慢的掀起睡衣。

睡衣下,我看到了一条条血色的裂缝,贯穿着金童整个身体。那些裂缝被粗黑的羊肠线缝合在一起,像一条条巨型的血蜈蚣。我想起小花妞以前有过的一只布娃娃,用各种颜色的破布拼接在一起,就像是这个样子。

“你的身体……是拼起来的?”我惊讶问道。

“对,我的父亲在英国学医的时候曾加入过一个神秘组织,这个组织专门研究如何制造人类,有个小说叫《科学怪人》,讲的是一个叫弗兰肯思坦的科学家在地下秘密的制造出了一个人造人,大家都以为那是一部科幻小说,其实那是件真实存在的事,那个科学家,就是这个神秘组织的先驱者。”

“制造人类?这个我有些不太明白,人不是应该由父母亲生养的吗?如何制造出来?”我对金童的话迷惑不解。

“活人当然是由父母亲生养的,而把死人变成活人不就是制造吗?”金童放下衣服,重新在床上坐下。

“你是说,你被炸死后,你父亲收集了你的尸体重新拼接在了一起,然后把你救活了?”我按照我能理解的范畴提问了一遍。

“我的父亲只在街口的下水道里捡到了我的脑袋,身体早就被炸成肉泥了。”金童平静的说道,“他用电流激活了我的脑袋,让我的脑细胞保持着活力。”

“那你的身体……”说到这儿,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像见了鬼一样从床上跳了下来,往后退着,“你的身体……都来自孤儿院的孤儿?”

金童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我,隔了许久,他才轻轻点了点头。我在瞬间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旋转着,这个真相真是太残酷了,我实在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简直太残忍了……那么多条生命……”我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好想马上逃离这个古怪的地下实验室,回到温暖的被窝,天亮后醒来,这只是一个恶梦罢了。

“这不是我的选择。”金童说道,“如果要我选,我宁愿就在当时死去,这躲在地下像怪物一样的生活越来越不堪忍受了。”

“你现在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我指着外面桌上那些玻璃器皿中的器官,愤怒地说道,“那么多人的性命换来你的一条命。”

“不,还差一步,最后一步。”金童说道。

“最后一步……”我想起来院长和夫人都说过这“最后一步”,我绝望地问道,“这最后一步到底是什么?”

金童不说话,伸手解开了睡衣的扣子,露出了瘦弱的胸膛。胸膛左侧心脏的部位,皮肤被拉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洞里面闪着紫色的电光。我再一次惊得不知所措。

“心,我还差一颗心。”金童摸了摸那大洞的边缘,翻起的皮肤露着吓人的血红色,“最后一步最关键也最难,成功了,我就会真正的活过来,像你一样拥有温暖的皮肤,慢慢地长高,否则我只是一具会动会说话的尸体……”

我想起刚才触碰到金童手掌时的那种冰凉,想起孤儿院中还将有一个孤儿为此要死去,我的心不禁颤抖起来。

“那你的父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他会打算用谁的心脏?”我试探着问道。

金童看着我,笑了笑。

“原本是要用你的。”金童的话仿佛晴天霹雳,我有了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后来母亲告诉我教会对孤儿院大量的孤儿死亡有所警觉,所以暂缓了最后一步。”

我苦笑了一下,感觉喉咙干涩无比。之前院长夫人和司机艾冬诡异粗暴的行为在此时都得到了解释,原来我曾经离死亡如此之近。

“害怕了?”金童低声的问道。

“没有,只是有些难过……”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憋闷得不行。

“那我们继续玩游戏吧。”金童忽闪着乌黑的眼睛,期盼的说道。

“我……”

我原本想拒绝他,然后离开这里。通道里却响起了诡异的“咯嗒”声,随后有一双脚步往下面走来。我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不管来者何人,如果被发现了,真的就是自投罗网了。

“快躲到床底下去,快……”金童向我挥着手,压低了声音冲我喊道。

我被吓呆了,一时间半步不能移动,转眼脚步声已到了门口,金童像阵风一样跳下床,一把拉住我跑向铁床,随后用尽全力把我按倒推进了床底,我一骨碌就钻进了黑乎乎的床底,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仿佛全世界都能听到。而就在我钻进床底的下一秒,一双穿着酒红色棉拖鞋的脚站在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