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苏州城,一路疾行,萧尘手中握着鞭子挥舞,望着沿途风景,心有所触,口中不自觉便朗声唱起当年在山中那樵夫所教的歌儿:“蛱蝶之遨游东园,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持之,我入紫深宫中,行缠之,傅欂栌间。雀来燕,燕子见衔哺来,摇头鼓翼,何轩奴轩。”此时,要是让萧绝漠见到萧尘这副大敌当前,却仍像游山玩水的心境的样子,肯定要摇摇头无奈地笑笑了。当年萧绝漠认为孙子萧尘像极了其父萧迹,其实萧尘不喜拘束,凡事任心而为,喜随机应变,不喜筹划万里的性格却更像祖父。
萧尘唱得畅快,车中三人不由都被这清扬的歌声吸引。当初方迟愿唱这歌时是高亢中带着深深的倦意与烦恼,而萧尘的歌声中更多的是洒脱与无惧无畏的自在,那一声声清朗的歌声中尽是一派自然。
小双拍手道:“萧公子的歌真好听。”叶清辉点点头,微笑不语。小双不由问贾算道:“婆婆,这是什么歌?小双从来没听过。”贾算眼望车外,道:“这是萧公子自己的歌,我也不知。”小双便道:“那我去问萧公子。”叶清辉立即阻止道:“小双,别去打扰萧公子。”小双见小姐的神色,不由无奈地应了声,坐回原位。
萧尘的歌声忽止,代替的是利箭破空声。贾算一把将叶清辉和小双拉着蹲下,道:“小姐、小双,拉住车把,别出声。”说完一闪身出车门,随手关上,一眼就见萧尘臂上的一箭。萧尘嘴里还咬着一支箭,受伤的手仍驾着车,另一只手挥着马鞭挡去射向四匹马的羽箭。
贾算伸手挡掉射过来的三支箭,两手连挥,两边林中转眼冒起阵阵浓烟,萧尘一挥鞭子往前疾驰而去。
转过山坳后,贾算坚持让萧尘停车治伤。车一停下,小双就探出脑袋,一见萧尘手臂上全是血,不由“啊”的一声叫起来,车内叶清辉刚要出来,就被回到车上的贾算阻止道:“萧尘受了箭伤,你们呆在车里,别出来。”
贾算拿了金疮药出了车,见萧尘已自行将箭拔了出来,一时血如泉涌,萧尘痛得满头是汗,脸上毫无血色,见贾算出来,还是朝她勉强一笑。贾算却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立即流了下来,手上却不迟疑,出手如风封住伤口处的穴道,哽咽道:“你忍着点。”声音虽带哭音,却清悦动听,哪里还是老婆婆的嘶哑嗓音。
萧尘见眼前这老婆婆颤着手为自己敷上金疮药包扎伤口,却泪流不止,心中竟是颇为愉悦,只是抬起右手为她拭去泪水,轻声道:“这一路还长,留着点泪……”
眼前的婆婆将伤口包扎好,却只是怔怔地掉着泪,拉着萧尘的手一言不发。萧尘原本是想逗她开心,不由住了口,唤道:“小埃——”“不许你再受伤!不许!”两行泪留下,眼中的光芒却让萧尘动容。
萧尘未答,两人忽生警觉,身子伏低,正躲过从后而来的两支羽箭。萧尘一拉小埃跳上车,马鞭一挥,一路疾奔,前方响起数十骑的马蹄声,接着就是尘土飞扬,后面接二连三的有羽箭破空之声,想来已陷重围。
萧尘一紧缰绳,四匹马直立起来,马车便停住。两人同时闪身进了车内。大路之上,只剩马蹄踏地声与马喷响鼻声,围追之人怕伤到叶清辉,也就收箭不发,只是将马车团团围住,以待时机。
忽然车门一开,众人不由都握紧手上的刀柄,睁眼一看竟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婆,只见她慢慢下了车,立时便有两片刀光斩下,只听“当”的一声,两柄刀竟砍在了一起,这老人却不见踪影。
马上这几十人只觉眼前一花,就听到一片马嘶声,马尾之后升起一股硝烟过后的呛人味,几十匹马同时乱跳起来,有人即刻被掀下马背,有的是自己跳下,顿时乱成一团。这时马车中闪出一个人影,鞭影一现,马车冲出这乱哄哄的场面,向前方飞驰而去。这边却是一个人影脚步错动,与马上马下数十人战在了一处。
夕阳的余晖在入暮的大道上,马蹄得得,分外荒凉,入夜之前应能赶得及入前面的城镇,转过山坳时,马儿忽嘶鸣一声,直立起来后退几步,才避免跌落山谷。
萧尘一扯缰绳,停车路旁,靠着车门,轻声道:“你们别出来。”听到里面的应答声,萧尘才转头正视山坳处三个身材相貌均一般无二的书生打扮之人。三人手中都拿着一柄折扇,此时却都好整以暇地扇着扇子,扇子上有三个字“秀野堂”。
只听三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不杀无名小卒,自行去吧——”最后一个音拖得甚长,便似要钻进耳中去一般,甚是刺耳。萧尘掏了掏耳朵,笑道:“你们是唱戏的?”三人脸色同时一变,沉声道:“报上名来。”萧尘双手环抱,道:“报了就要被杀,我还是不报吧,行不行?”三人不想这少年如此胡搅蛮缠,扇子同时一收,道:“那就打得你半死不活。”话音刚落,中间一人便飞身向萧尘脸上打去,另两人都未动。
萧尘右手一挥,马鞭卷上这人的扇子,却翻身下车,顺势一扯,这人竟收势不及,一头撞在了车门上,不及反应就被萧尘一脚踢回了另两人怀中。萧尘拍了拍手道:“你们三兄弟最好像说话一样一起上,要不然很难把我打得半死不活的。”
萧尘话音刚落,左边那人大吼一声:“找死!”右手扇子一扔,双掌翻飞,隐隐有风雷之声。萧尘一愣后一闪身,仍被他那凌厉的掌风刮到面皮,隐隐生疼,心中一惊:“这人与刚刚那人功力怎么相差这么多。”打起精神,双手握拳向上一挡,旋身游步一荡,一招“挂剑云游”挡开这人的“开山裂碑”,双手随即如甩钓竿砸向这人脑际。
“坐观垂钓”尚未使完,一招“涵虚太清”扫向这人脑后,趁这人不及发招,翻身旋转双掌恰要击上他太阳穴时,却收掌站定,神态悠然,正是“泛舟游掌”最后一式“身系沧海”。
这人目瞪口呆之下,忽转身双掌击上路旁山石,轰隆巨响中,拉起一旁的第一人转身就走,走过还未出手那人身边时,道:“大哥,留他一命。”随即转过山坳不见。
萧尘想这三兄弟倒是挺有意思,第一个出手的负责撑场面,摆架子,虽是三人口唇在动,实则只有他一人发声,武功虽不济,一人发三声倒是颇绝。第二个出手的武功走刚猛一路,性情也烈而刚,一旦败阵,便不再多言,是条好汉。至于留下的这人,最后那声如欲穿耳的尖细之声定是由他发出,功力远在第二人之上。
这人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萧尘却道:“你兄弟让你别杀我的。”这人冷冷道:“他自求我,我却没有答应。”萧尘摇了摇头,道:“动手吧。”这人折扇一摇,道:“你既已打败我兄弟,就不算无名小卒,我杀你也不枉了。”萧尘不耐道:“你啰里啰嗦的,最没本事的就是你吧。”
萧尘话刚说完,这人的折扇堪堪擦过耳际。幸好萧尘早有防备,不然这快如闪电的一击恐怕很难躲过。萧尘后跃之势未止,这人的后招已接踵而至。一时间,这人一招快似一招,犹如倾盆暴雨绵而猛烈。
萧尘一时只剩还手之力,只有不断后退,忽然一脚踩空,才惊觉已被逼到绝地,身形一冲,半式“鹰击长空”落回大车旁。
这人略微一愣,便又强攻而至,但萧尘的身形却霎时飘忽起来,此时几乎连萧尘所处的方位都有些看不清,更不用说动手了。
萧尘再使泛舟游掌,高下立判。这人只觉眼前人影如烟,掌力却无所不至,唯有招架之力,却丝毫不敢松懈。萧尘回身一招“挂剑云游”,这人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地,束手待毙。
萧尘收住步法身形,跳上马车,正欲驾车离去,这人忽问道:“你是谁?”萧尘只道:“无名小卒。”吆喝一声,马车往前驰去。
天色已晚,还是赶不及进城,萧尘便放任马儿慢慢走着,心中却在挂念此时尚未赶来的小埃,臂上伤口早已裂开也不觉。
车门一开,萧尘才回过神,不由转头道:“怎么了?”小双探出头,道:“萧公子,小姐问贾婆婆怎么还没来?我们是不是停在这儿等她?”萧尘看了看不知何时已停下的马儿,点点头道:“我们就在这儿等,你们下车走一会吧。”
叶清辉一下车就注意到萧尘手臂上不断渗出血丝的伤口,不由急道:“萧公子,对不起,害你受伤,你的伤口……”
“又动手了?”萧尘还未答,就见贾算匆匆赶来,口中说着话,双手已在帮自己重新包扎伤口。萧尘关切道:“那帮人不容易打发?”贾婆婆手上不停,点头道:“所以赶回来晚了,以为你们早就进城,没想到路上还有伏击,看来今晚只能在这荒郊野地过一宿了。”
萧尘抬头四顾,忽遇到叶清辉立即转开的目光,想到她刚刚还在向自己致歉,因小埃回来便一时忽略,忙道:“保护你们是我俩的职责,叶小姐不必介怀。”
叶清辉向着俩人施了一礼,道:“多谢二位。”便与小双走了开去。萧尘刚想叫住二人不要走远,贾算轻轻拍了拍萧尘的手臂,叫道:“小姐,夜来寒重,回车里休息吧,明早还要赶路。”
萧尘看着一旁还不上车的小双,问道:“你想留下来守夜?”小双忙摇头道:“小双可没这个本事,不过在车里呆了一整天,快闷死了。萧公子,你今天唱的歌能不能教我?”看着这小姑娘期待的神情,萧尘笑道:“别学太久,吵着贾婆婆和你家小姐。”小双高兴地使劲点头。
见小双梦里都还在哼着刚学的歌,贾算笑笑,帮她盖好落下的被子。叶清辉翻了个身对贾算道:“婆婆,外面好像有响声,是不是他们追来了?”贾算轻声道:“没事,萧尘能应付,你安心睡吧。”车外的声音虽很轻,但叶清辉听在耳中,却怎么都睡不着,不由坐起身,对一直坐着的贾算道:“婆婆,你要不要去帮忙?”贾算微笑道:“小姐,你听,这不是没响声了。”叶清辉侧耳听了听,真的已是万籁俱寂。
贾算轻轻喊了声:“萧尘。”外面传来萧尘的声音:“你们安心睡吧。”看着叶清辉终于沉沉睡去的模样,贾算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雾气像一层层轻纱从草丛间缓缓升起,从早已无星无月的天空压下来,即使对面而立,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萧尘叫醒三人,向她们说了自己的想法,贾算一口反对,道:“这么大的雾,你去太危险,我熟悉烟雾,还是你带着小姐和小双走小路,我驾车引开她们,我们在城里最大的客栈汇合。”萧尘摇摇头,道:“正是因为这雾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掩护,才能带她们安全离开。况且打架我在行,护卫不是我所长,你就不用和我争了。”
马车在浓雾中渐渐隐没了,贾算依稀望见车后错动的人影,但也随即不见,不由心中默念:“小尘,小心。”便一手一个拉起叶清辉和小双朝雾浓处行去,身周虽是浓雾环绕,但视线中一尺之地却清晰无比,因此三人行的甚快,城门一开,便早早入城。